屠定格外賞識奢雲，推杯換盞之間幾句都離不開他的名字。

奢雲卻臉色平靜，應答自如，絲毫看不出來難以言表的激動，這讓閔懷瑾萌生出當初想要在天北謀得一官半職的人不是他的錯覺。

他偶爾會轉頭望一眼坐在席位上推杯換盞的閔懷瑾。

閔懷瑾的下巴微揚，皓白的如編貝齒顯得有些溫柔，酒水化在肚子里的冷熾讓他的胸膛起伏，褐眸又濕又熱，他肆意地扯了一把衣襟，袒露出線條明顯的鎖骨。

奢雲呼吸混亂，掌心出汗，蜷著的指尖里血液都有些滯澀，他此刻看起來風輕雲淡，但腦子裡卻在天人交戰。

遙遠的記憶扒開顱頂鑽進他的腦海，他記得，閔懷瑾水光亮澤的唇吻起來是極軟的。

那雙半張的薄唇一度帶著冷意和甜膩，揉進他心裡是酥麻和悸動，足夠讓他喉頭髮幹，寢食難安。

有些東西，一旦開始動了邪惡的念頭，就再也不能拱手於人了。

半晌，他終於起身，越過聚成一堆呼喊劃拳的醉鬼，扣住他師傅的手，喉頭攢動，「師傅，出去走走。」

他喜歡看閔懷瑾染上酒色的醉態，只有這個時候，師傅那張極度克制的臉才會露出隱晦而又狎昵的神態。

這樣的閔懷瑾才生動鮮活。

才夠活色I生香。

那些巡視的目光里，偶有停在閔懷瑾身上的，多數都是進出的芳齡侍女，儘管更多的是打量奢雲的，可他胸中全是忌憚的警戒，錯過了公平的度量。

被踩了尾巴似的，獨佔欲開始作祟：這樣的旖旎他只想藏起來自己看。

酒過三巡，食過五味，該散的其實也可以散了。

閔懷瑾的腳步踩得有些發虛，也不讓人扶，兀自沿著河道走。

奢雲趁著他酒意上頭，膽大妄為地扯了他的手，倆人一前一後，丟下I身後的鬧騰，找了一塊靠近水澤的草地，坐了下來。

閔懷瑾酣暢之間卻頭腦還算清醒，知道這種無意的撩I撥最是會讓人沉淪浸溺，於是，他便掙脫禁錮撥了幾次那隻固執地幫他扯好前襟的手，「說吧，不是有話要和為師說嗎？」

那是一處高坡，可以看得見底下河道里躺著的黝黑虛無，也可以看得見點綴微星的亮灰天穹。

遠處城鎮在微風下靜謐入睡，泱泱燈火，微弱而固執的光輝在漫無邊際的長夜裡忽明忽滅。

「師傅，弟子……。」他看著閔懷瑾撐起長腿揉著眉間的倦意，抬手之間露出弧度起伏的纖瘦側腰，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他想正式拜師。

他只知他是孤傲清高的仙長，雖然會對他展露款款笑意，但，好像他們什麼關係都沒有。好像隨時一陣風來，他的師傅就會迎著風飄散不見了。

就好像這次他在蒼梧山醒來的時候，尋入如玉齋，踏遍玉龍殿，卻追尋不到那一抹熟悉的流動月白，放紙鳶的人只需手一松，他便再也找不到這個牽扯著他思緒的人了。

他在漫無目的的幾天等待里，便更加確定了這個念頭。

可他又怕這把激烈灼燒的熱情會將他嚇跑。

「為師把秘籍傳給了你，就算是出師了，何必在乎這些虛禮呢？」

月色下，閔懷瑾烏木一般的秀髮熠熠生輝，他說得絲毫不費神，那麼的漫不經心。

認真算算奢雲的年紀，也的確是到了該出師的年紀了。

那本秘籍里寫的幾乎都是閔懷瑾這些年來鑽研出來的壓箱底貨，絕對是貨真價實的，惰性使然，他沒有來得及給奢雲有機會行拜師禮。

只是，在他心裡，已然是名副其實的師徒了。

比血還濃。

然而，便是這麼一絲的不在意卻讓奢雲有些失落，他聲音悶悶地說：「可我在乎。」

他在乎，十分在乎。

他恨不得能和他有什麼分不開的牽扯，哪怕是這看似已經坐實的師徒名分，只要閔懷瑾能不丟下他，什麼都可以。

閔懷瑾微微一怔，看見他漆黑的睫下，那雙明亮的眼睛逐漸染上失落的神色，饒是這淺淡的委屈著實讓他於心不忍。

「好吧，你想那便拜師吧，只是，這自古拜師需要行束脩禮，這十里黃沙，你哪來的鹹豬肉？」

他言語里都是打趣，聲音很是好聽。

「我送師傅這個如何？」奢雲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一根光華璀璨的尾羽發簪，雕琢的彎曲里全是貴氣。

雕琢的款式和他發間的那根相差無幾，是他滿意的樣子。

「好。」

閔懷瑾還沒來得及打量清楚簪子的全貌，奢雲卻生怕他會拒絕，眼神帶著懇切和炙熱，握著他的手，「我給師傅戴上可以嗎？」

他靠得實在太近，鼻息間軟暖的氣息都打在閔懷瑾的臉上，奢雲穿著低胸的衣襟，半蹲在他的眼前，只需稍稍低頭，就可以看見他蜜色的胸膛，挺拔的腰身。

閔懷瑾的指骨都要被他粗糲的手捏碎了，他著實掙脫不開，只得如篩糠般地點點頭。

他一個上仙何曾這麼狼狽過？

他手背一涼，突獲自由，才發現奢雲站起了身，從肩膀開始迅速收窄的腰身晃過他的眼前，來到他的身後，他心亂如麻，只感覺髮絲間被抽出去一根發簪，動作溫柔輕緩。

而後又插I進去另一根相差不無幾的。

「師尊，師尊，師尊。」奢雲喚了他幾聲，輕輕緩緩，帶著沉重的情愫，他什麼也沒說，卻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他在悄無聲息之間，把師傅換成了師尊，裡面裹狹著尊敬，卻一下子讓閔懷瑾心底里的那些腌臢徹底暴露於最坦蕩的陽光底下，拷問著他的良心。

一下子在師徒之間多了一道楚河漢界，從此涇渭分明。

閔懷瑾倉皇地應了幾聲，被兜著臉的冷風吹醒，心驀地收緊，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這種腦里不切實際的想法有些荒唐。

「好了，這些天你拿著那本書，應該學了不少吧，可發現有什麼晦澀難懂的地方？」他神色平常，看起來和平常一樣波瀾不驚，只是為了掩飾耳根被燒紅的顏色。

他還是那個殺伐果斷的將軍，只是對於情之一事，實在知之甚少。

「哦，師傅，那本秘籍還沒看完，我便不小心掉進湯池裡了，弟子儘力了，可它撈起來已經被泡得屍骨無存了。」奢雲說得斬釘截鐵，根本沒打算解釋為什麼要把書籍帶進湯池子里，又為什麼泡了這麼久才撈上來，他臉上毫無慚愧的神色。

「你……暴殄天物。」閔懷瑾要被氣得幾欲吐血，舉著手懸而未落，「你改日拿紙筆到我帳內，我再給你複述一遍，記不住的你自個兒摘寫下來，日後，便要自己勤加練習。」

閔懷瑾不知道說什麼，天北之國氣象衰微之勢初顯，日後只怕是要兵臨城下，江山易主，如若來得及教會奢雲全部的殺招，日後他不在時也可自保無恙。

「師尊莫怪，你通篇都是晦澀難懂的字眼，弟子愚笨，只怕是要勞煩師尊親自教我才好。」

奢雲靠著他的身側坐下，不遠不近，剛剛好衣衫相及，轉頭認真地看著他，星眸璀璨，梨渦淺淺。

「……」

剛才不還說還沒看完麼，怎麼的又通篇晦澀難懂了？

閔懷瑾覺得他就是故意在考驗他的耐性，又或者，是想要多得到一些沒有從爹娘那裡得到過的偏愛，他突然發現，也就只有在自己這裡，可以任由著他耍耍小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