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溪的意識如同飄在海里，起起落落沉沉浮浮，定不到實處。

他沒想到，自己哪怕在鬼王里也已算是實力上層，竟然還會敗於林城月之手，更遑論他還有一顆朱雀石。

那顆朱雀石是他一百年前得到的，他冒著巨大的危險殺了一位還未覺醒靈智的強大牧靈人，用白虎牧靈人發明機械的能力將對方的靈智煉成了朱雀石，並將其鑲在萬影刃之上。從此以後他在人間幾乎戰無不勝。就連鬼王里最尊貴的那位都對他青眼有加。

可他這次竟然敗的徹徹底底，若不是他拿白虎眸假做寒添月詐了林城月，只怕連木械肉軀白白搭上了也沒有傷到對方分毫。

沒錯，他有三件木械，除去已經輸出的萬影刃與白虎眸，他最後一件木械便是身體。

製作能容納靈智的身軀，這一白虎星宿最強大的木械能力，本來只掌握在祀天殿神官監兵聖君手裡。但千年前，夜域的鬼王們設計引起戰爭，殺死了監兵聖君，置其神魂覆滅，靈智碎裂，有足足一大半被他們奪走。

而後夜域的鬼王們便解析了監兵的靈智，製作出了木械肉軀。以此，鬼王們便可以來到人間獵殺靈智。

此刻他感受到來自天空的呼喚，白虎星宿的近八百顆星子正熱烈地召喚著他回歸。

他現在只是一團靈智，而靈智回歸星空的慾望是刻入本能的。

但不可！他一點也不想回到星空，一點也不想回到祀天殿神明的掌控之下。

但沒有身軀庇護，他的靈智隨時都會被牧靈人發現。否則夜域也無需等到有了木械肉軀才能入世。

該死，那人怎麼還沒來！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一道陰沉的聲音自他四周響起：「怎麼敗了，傷你的人居然這麼強嗎。」

蘇淺溪的靈智聞言上下浮動了一下：「你在哪兒？」

來人皺起眉：「你甚至無法看見我了？你的靈智也虛弱了？」

失去了視力的蘇淺溪如言氣力不足地低哼了一聲：「你還不了解我的脾氣？我能不給他們找點麻煩我就不是蘇淺溪了。」

來人聞言，嘲諷地笑道：「那也沒必要賭上自己差點回歸母親懷抱的可能吧。」

鬼王們習慣用「回歸母親的懷抱」這句話嘲諷回歸星空的牧靈人。蘇淺溪若不是沒有人體，此刻真準備給他一拳。

來人見好就收，沒有再挑釁：「行了行了，我奉命給你帶了身軀來。現在就開始吧，我也還有行動呢。」

他從自己的褲子里拿出一個小巧可愛的人偶，放在蘇淺溪靈智正對著的地面上，在開啟木械前還嘖嘖稱憾：「你說我要是給你拿個女性的多好，難得可以把握你的命運，沒弄到你真是可惜了。」

「滾蛋！」蘇淺溪大怒。

男人連忙正色：「好好好，把握好時間，我要打開了。」

「3——」

「2——」

「1——」

「右著：機械木偶·開啟！」

話音剛落，巴掌不到的人偶發出溫潤的白色光芒，如同吸了水一般迅速脹大。蘇淺溪控制自己的靈智下沉，將自己沒入了下方那具肉軀。頓時他只覺靈智暖暖的，如浸泡在溫暖的熱泉之中，視野里逐漸有光漏進來。

他正想讓來人扶他一把，誰料後者卻突然警覺道：「不好，有腳步聲。」

蘇淺溪試圖皺眉，他還沒完全適應這具身體，暫時連眼睛都還睜不開：「殺掉？」

後者語氣中不藏嫌棄，只聽他快速地道：「你他媽自己要飄到這荒郊野外的小破院來，是以為這裡牧靈人就感受不到你了咋的？還是說這破地方還能有誰來閑逛。我就一奶媽，打不了架。反正你也有軀體了，我就不奉陪了。我先走一步，告辭！您自求多福吧，如果還活著記得聯絡我們。」

話畢，男人戴好口罩帽子，跳也似的匆匆逃走，溜之大吉。

蘇淺溪：「………………」

蘇淺溪：？？？？？？

你他媽的就把我撂這兒了？

蘇淺溪本就虛弱，再聽到已近在耳邊的腳步聲，終於氣撅了過去，陷入昏迷前的最後他還在想：

賤人，我要是再碰到你，絕對要把你吊樹上抽死。絕對要！

***

姜景靜靜地坐在床畔，目光細細的臨摹著床上躺著的人蒼白的臉。

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莫燚還是姜景。

但對林城月那種發自本能的依戀，他認為是莫燚的影響。

他很感謝林城月，也很喜歡林城月，只不過那是對朋友的感情。即使他就是莫燚，莫燚就是他。但那種愛戀，始終和姜景無關。

而他一直無法做到說服自己去向林城月表白，是因為他接受了自己是莫燚，他沒辦法再將自己與莫燚分開。可莫燚對林城月的感情與姜景對林城月的感情不是一回事，他怎麼能做到對林城月說：莫燚喜歡你，他到死也忘不了你，但你放心我只把你當朋友。

林城月肯定哈哈一笑，說好，但彼此心裡都知道那就是他。

但要是說是：林城月，我上輩子喜歡你……

以後他倆咋相處啊，怎麼都會有些怪異吧。

啊啊啊啊，煩死了。姜景煩惱地抓著自己的頭髮。所以莫燚你到底為什麼要喜歡林城月啊，祀天殿沒有漂亮妹妹嗎？

據說靈智每一世轉世輪迴，祀天殿都會幫忙蘇醒前幾世的回憶。如果他想起來了，說不定能更好做出決定。

至於現在……萬事不決，直接擱置！

他在這邊胡思亂想，此時卧室門被推開，換下了校服，一身幹練的白領女性打扮的城思走了進來。

姜景雖然也見過不少漂亮女孩，但像城思這樣千面風情，魅力無限的女子，每次見到都還是忍不住害羞。

城思徑自走到床邊，目不轉睛地看著昏睡中的林城月。

姜景面對除了林城月以外的人根本說不出幾句話，而城思一門心思又不知道飄在哪裡去了，兩人就這樣坐在床邊沉默良久，姜景終於忍不住道：「還不治他嗎？」

城思瞥了他一眼：「這就治療，你先出去。」

姜景皺起眉，城思是白虎星宿的人，儘管他對四大星宿還不甚了解，卻也知道白虎星宿與朱雀星宿是只有攻擊能力的，如何能治療，但萬一城思又有什麼別的法子呢？

城思看他臉上的表情，大致猜到了一二分，乃好氣又好笑地道：「信不過我？我可當過外科醫生。」

這倆能是一回事嗎！什麼外科醫生能治療整顆破碎的心臟啊？！

姜景有意想讀讀心，可此刻他也感受到腦袋一陣陣眩暈，於是只好作罷，搖搖擺擺地晃著走出了卧室。

靈體也會頭疼？

他蜷縮在沙發上，痛苦地捂住腦袋。

不知過了多久，他方才緩過來。

周圍一片寂靜，只有這些現代化的傢具因運行發出輕微的電鳴嗡響。

這裡是城明手上的一戶公寓，面積頗大，聽他的語氣似乎是買來了一直在閑置，所以此刻就拿出來暫時讓大家落腳了。

但頗為驚悚的是，這窗明幾淨，簡約時尚的公寓里，客廳的茶幾上此刻卻放著一個骨灰盒。

他們把林城月帶過來安置好後，又匆匆忙忙地跑回學校，手忙腳亂的初步教了姜景使用火元素，當場就把姜奇的屍體就地偷偷摸摸的給焚燒了。又在學校找了大半圈，才找到了那柄姜景弄丟了的聚魂燈。

緊接著城明又急匆匆地拿著聚魂燈連夜趕去了祀天殿，說是要去給什麼什麼聖君回稟。而城思給他裝好姜奇的骨灰就把他給抓回了這，還再三警告絕不可出去，然後著急忙慌地就去換衣服。

總之姜景看他們在事情結束後幹什麼都很急，唯獨治療昏倒的林城月這件事不急。

只有他一個人看著林城月胸口上的傷記得快跳腳。

姜景越想越覺得自己坐不住，思索再三，還是決定偷偷去看看林城月的治療情況。

他來到卧室門外，深吸一口氣，雖然明知道自己如果被發現了可能會被城思怒罵一通，但他還是剋制不住地伸出手，推開了一條門縫。

此刻天快亮了，黎明將至，微弱的光線洋洋灑灑地落進黑暗裡。

白熾燈光與黎明的曙光籠罩之下。

如同仙子一般美艷的女孩低下頭，深情地親吻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絕美男子的額頭。

如同童話里的公主等待著王子的蘇醒。

姜景見這一幕，獃滯在原地，頭疼的快要炸開。

又是一些零零碎碎的記憶灌進他的腦子。

「我覺得師兄，他很好，我……喜歡他。我喜歡師兄。」女孩坐在樹下，手指緊緊抓著地上的野草，半抬起頭羞怯地看著他道：「莫燚，你覺得，唔，師兄待我如何呢？」

「莫雨，你很優秀。」他聽見自己說：「但我覺得師兄不會喜歡你。」

「他有摯愛之人了。」

畫面一轉。

女孩站在崖邊，半邊軀體已被異靈侵蝕，身後是燃燒著火焰的萬丈深淵。她絕望地看著眼前從小一起長到大的同門師兄弟。

「你騙我……」女孩喃喃道。

「你騙我！你騙我！莫燚——」她大聲哭喊。一生的一次心動竟被最信任的人肆意玩弄，她如何不悲不憤：「你看著我一生情痴不已，為他死生不顧，你怎麼忍心騙我啊！」

若不是她最信任的師弟告訴她，她欽慕的師兄已有摯愛，她怎麼會一生卑微至此，將戀慕深藏，好歹也能將此烈烈炙心告知與他。

而就在剛才，她還捨生為其擋下惡靈的死招使自己被侵蝕。

「我沒有，我沒有騙你啊。」少年難得一次情緒如此激動，他努力想要師姐相信他，可後者眼裡寫滿了悲憤，顯然是聽不進去了。

「我不恨你，」女孩淚流連連，「但來生轉世，你我再無姐弟之情，朋友之誼。」

她縱身一躍跳下火焰熊熊的山崖，讓身體里的惡靈與自己皆葬身崖底。

他看到自己攥緊雙手，顫抖著聲音喃喃道：「可是我……真的沒有騙你啊。

時間一晃又是百年。

轉世後的女孩又來到了祀天殿。

她變了個樣。嬌羞嫵媚，身段妖嬈，步步生蓮，如同臨水的一支含羞帶怯的水仙。

她又一次愛上了那個男人，生生世世她擺脫不了這段苦戀。

她再也不喚那讓她愛慕至死的男人為師兄，而是稱其為——

「林大官人。」

坐在床邊的女子面色平靜，似乎剛才什麼也沒發生。

「你醒了？」她道。

林城月悠悠轉醒，他慢慢睜開眼睛，下意識地觸碰了一下胸口的傷。

「你放心，已經好了，只不過你肯定還需要再在床上躺幾日。」城思嗤笑一聲：「醒的這麼快，城明動作很迅速嘛。看來他也快回來了。」

「姜景呢？」

林城月一邊問，一邊下意識看向拉出了一條縫的門外。

那裡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