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景早在回憶湧來時就已經溜回了客廳，他不想讓城思發現他，在讀取了那零碎的片段記憶後，更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對方。

還記得幾個小時前在育德高中的迷境里初次見面，城思對他不加掩飾表現出熱情，熱烈大膽地撲上來擁抱他。面對林城月，她有一句便頂一句，而對著姜景，卻親切萬分地喊「小師弟」，還稱自己是來見他的。

他頭一次和異性有如此親密的接觸，還下意識地思考了下城思是不是喜歡他。但看城思那模樣，誰能想到她其實不僅不喜歡姜景就算了，還是姜景的情敵！

呸呸呸，什麼情敵，過去是過去，現在他是直的！

作為一個理科生，姜景的邏輯思維可謂是優益。

他將目前的情況大致捋了捋。

首先，姜景一定是等於莫燚等人的，也就是他的十生十世，這些是不可以否認的。因為他是吸收了一道多的朱雀靈智而強行蘇醒了前世記憶，導致正式蘇醒靈智後這些記憶對他造成的影響頗大，他已經自本能里無法做出將自己與前世分離開的舉動。

然後，姜景目前已經蘇醒的記憶顯示，他曾經還叫莫燚的時候，一直愛慕著自己的師兄林城月——暫時不知道對方當年叫什麼名字——至死也未能將愛慕說出口，因此在靈智內留下了一道執念。

而漂亮的師姐城思，在他當年還是莫燚的時候，因為他一句不知是真是假的「師兄已有摯愛」而也落了個苦戀一生的結局。最後為保護莫燚而被惡靈侵蝕，死前又不知為何認為莫燚騙她，悲憤交加之下，心懷遺憾決然赴死。

城思轉世後性情大變，對師兄自不多說，明面上卻對他一如當年，背地裡二人也還算相敬如賓。而不知是從今生還是從何世開始，城思更是對他做出了各種熱情的舉動，讓人差點就誤會她的心上人會是姜景。但就剛才他所看到的那一幕來看，城思只怕千年來從未改變過心意。

城思有陰謀，而且是針對他的。

姜景下定了結論。

如果我把林城月賣給她，她是不是就會感恩戴德，然後放棄可能存在的對他的一切不利？

反正林城月也沒女朋友，三十七了年紀也不小了。正好這兩人要成了他就可以順勢對林城月說出自己當年痴戀至死的事。待那時，已經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林城月哪裡還有心思會在意他，三個人的戀愛問題，直接一次解決幹凈。

豈不美哉？

……

姜景真的在認真思考這個可能性。

而後，他頂著自己的面癱臉，給自己點了個贊。

我真是天才！

下定決心的那刻，他的心臟突然顫了顫。

但他無視了。

城思不知道姜景在這裡百轉千回地饒了那麼多花花腸子。林城月一醒，她立馬又變回之前那副輕薄模樣。

客廳是能看見林城月那間房的房門的。只見女人自卧房探出半個身子，抓著門框對他笑道：「小師弟，快進來，你師兄他醒了。」

姜景立馬起身進了屋，只見林城月已經自床上坐起，見他進來，便莞爾一笑：「現在感覺如何，畢竟你和他人不同，是自己蘇醒靈智的。」

林城月在他倆前往數學辦公室的路上給他簡略講了不少事。

比如四大星宿，祀天殿，聚魂燈，聚魂燈里的靈智，以及他自己該如何運用靈智力量。

「你的情況很特殊，千年來像你這樣先沉睡再恢復意識，卻沒有蘇醒力量與記憶的人。只有你一個。」姜景回憶著林城月當時有條不紊地安排：「具體是什麼原因，只有回了祀天殿才知道。但你要明白，待會兒遇到了危險，如果你我被分開，你只需要在心裡表示自己願意完全接受這份力量。那麼，你的靈智就會與朱雀星宿架起鏈接，靈智也就蘇醒。」

林城月又想了想，笑道：「前提時，你得是要自己想活下去。想要維持住自己的……嗯，新生？」

姜景當然還想活下去，要問理由的話，一個人生還未開始就已經結束的少年，碰上活下去的機會當然不會放棄。儘管他意外的吸收了聚魂燈里的朱雀星宿，但他還是成功地蘇醒了靈智。

僅他可限的戰鬥經歷來看，即使除去那朱雀星宿力量的加持，他應該也是很厲害的。

少年人正是獵奇心理，如何捨得拋棄這新世界。

他遲疑地道：「我倒感覺還好，除了沒有體溫以及留不下痕跡外，和正常人沒有區別。你的身體怎麼樣了。」

姜景往他的心臟部位瞄了一眼，那裡似乎已經長合了。

林城月笑著，順勢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裡的皮膚已經變得彈性十足，哪還有之前被貫穿後血肉外翻的模樣。

「你要相信咱們祀天殿弟子們的治療術啊。」

姜景點頭，面癱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城思見狀，捂嘴直笑：「小師弟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呢，除了和師兄以外，其他的任何人都不願多說一句。就連笑也不笑一下。」

姜景聞言，嘴角抽搐。他早就發現這個問題了，面對城思和城明，他一如往常地沉默寡言。但一旦對上林城月，他就能坦率的交流。

可能是因為有過命的交情吧。林城月對他有恩，他自然信任對方。

他當年面對喬淺時，雖然是受了朱雀星術的影響，但也一樣話一點不少。

想起喬淺，姜景攥緊了拳頭。

這時卻聽林城月道：「姜景，你我相識千年，之前沒有完整給你介紹祀天殿的歷史，是因為你蘇醒靈智後，可以自己選擇是否蘇醒記憶。到時候不用我介紹，你自己便能從記憶里知道一切。但我還是要問你——」

他話語一頓，與姜景對視，鄭重堅定地道：「你現在是靈智體，你的身體只不過是你下意識幻化出來的罷了。也就是說，你現在就是靈智本身，你這一生按理來說隨著身死，也該就此結束了。你現在要做出選擇。」

「1.你可以回到星空，從此變作朱雀星宿的星光福澤萬世，從此不入輪迴。」

「2.你可以轉世輪迴，徹底與這一生告別，開啟你的第十一世。」

「3.你可以和我們回到祀天殿，由聖君們裁決，找出你身上的秘密，而後我們再商議如何使你安全無恙的留下。」

他說完頓了頓，望向姜景：「你怎麼選？」

林城月的一段話，給姜景的未來分出了三條岔路。後者坐在床邊，下意識舔了下幹澀的下唇，他觀察床上人臉上的神色，只見對方表情凝重，但卻隱隱露出一股怯意。

林城月在害怕，害怕他的回答……

鬼使神差的，他還反問道：「你覺得我該怎麼選？」

林城月一驚，顯然是沒料到他會這麼問，思索之下，乃猶疑地答道：「你生生世世都是我祀天殿弟子，這一世卻不知為何，祀天殿只尋回我未尋回你，導致你被鬼王所害。你死時才十八歲，正是大好年華，你家庭的塵緣也已徹底結束，你一直是我們的夥伴，所以現在你也……」

城思知他要說什麼，嘆了口氣，識趣地退出房間。

只見林城月面上覆著一層薄紅，他黑色的長髮鋪了滿床，對姜景側過頭去，就連耳朵根也紅透了，口間仿若喃喃道：

「你現在，屬於我們了，是我們的姜景。我……我想你留下。」

姜景臉也莫名其妙地紅了，他看著床上側過頭害羞到不願看他的林城月，結結巴巴地道：「啊，好，好哇。我也確實對這個世界充滿留戀，我還不想離開呢。就，就按你說的做吧。」

我是為了之前的計劃的了結前世這段三角戀，並且確實是為了貪戀紅塵，絕不是為了那句話。他咬住下唇，自我催眠。

林城月紅著耳朵，繼續小聲道：「那我們，等修整好，就帶你去祀天殿了。」

姜景點點頭，完了才想起對方看不到，又連忙應下：「好，你快休息。」

想了想，他又坐近了點，將手按在林城月的肩膀上，後者感受到肩上的重量，終於回了頭，卻是滿臉錯愕。

「學長，謝謝你。」他鄭重地道。

雖然他不懂蘇淺溪為何身死但靈智卻好好的，但他知道林城月在迷境中已經待他極度真心。蘇淺溪智高力強，若不是林城月的妥當安排，他只怕早已將靈智拱手獻出。

雖然在還未入境前，他尚且猶豫是否接受這樣的力量。但無論是與否，他都是不願讓蘇淺溪得逞的。

他這人其實脾氣很狠厲，蘇淺溪想從他身上得到靈智，那他一定要讓蘇淺溪不僅拿不到他的靈智，還要讓其靈智破碎徹底身死道消。

林城月多麼了解他，一眼就看出了姜景的心思。

但話說回來，若不是姜景心思深沉，掩藏夠深，甚至騙過了蘇淺溪。姜景也不會在朱雀力量的影響失效的那一刻，立馬發覺自己是在何時不對勁的。

林城月做不到勸他以德報怨，只好裝作不知情，淺笑著應下了姜景的道謝。

***

今天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才剛過晌午，墓園裡的人就幾乎快走光了。

只有一座碑前還留人，前來祭奠的人在匆匆離去時都會不由自主地瞟兩眼，而後在恍恍惚惚中的稀里糊塗地上了車。

不為其他原因，只因那碑前站著的一對男女，著實是容貌驚人。

這對男女正是林城月與城思，林城月身旁還站著姜景，奈何世人已經看不見他。

「我們要抓緊時間。」林城月道。「你的靈智裸，露在外，所有牧靈人都可以感受到，我們需要儘快趕到祀天殿。」

城思抱臂站立，聞言出聲抗，議道：「林大官人，我們速度還不快啊，這才出迷境一天我們都把姜先生的睡處都安置好了。明哥哥也在祀天殿候著了，夠效率了吧。」

林城月無奈地扶額，只好閉上嘴。

姜景靜靜地看著那一方墳墓，上面寫著姜奇的名字，其餘的一概沒有介紹。姜奇的死亡是稀罕事，為了避免惹來人間執法者的注意，他們只得遮遮掩掩。

城思花了不少錢，才讓墓園的人「大意未細查」死者的死亡證明。

為了掩蓋，他們在偽造的死亡證明上寫了姜奇性別為女。

林城月的意思他都懂，可他還是抑制不住想多留一會兒。但林城月和城思已經夠縱容他了，他前前後後已經去了許多地方了，曾經留有他痕跡的，與他相關的所有地方。

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都已經離開了人世，他也都挨個去了他們的墳前祭奠。姜家的企業交給了他的表兄弟，那人的品行他知道，交給他姜家的企業說不上好，但也垮不了。

他閉了閉眼，終於將手上潔白的安息花放下了。

這一放，放下了他的第十次人生。

從此災幸禍福，人間煙火，與他再無相幹。

「走吧。」他聽見自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