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韭不是第一次距離鍾離墨這麼近，唯有這一次，他是很認真地看了鍾離墨，認真到能數清楚鍾離墨的睫毛有多少根。

鍾離墨的左眼尾居然有一顆淚痣，倒不像是淚，像別人滴在他眼角的血珠。鹿韭沒意識地晃了晃腿，卻被對方的手穩穩地抓住了腳踝。

「怎麼不穿鞋就跑出去了？人，都是要穿鞋的。」 鍾離墨深沉地看著鹿韭腳上染了塵勾了絲的白襪，「文犬，拿雙新的來。」

鹿韭瞪大了眼睛，他聽進去了，趕忙不好意思地勾著腳指頭——原來人是必須要穿鞋啊。

「諾！」

文犬飛快地跑出去了，他現在再傻也看出來這小公子不能輕慢了。

勾著頭的鹿韭被剛才那一眼看的心裡一緊，心虛地想：鍾離墨是不是看出來我非人了？

鍾離墨轉頭把鹿韭放到窗旁的牡丹花往裡挪了挪，漫不經心地說道：「這花的根還活著，能養。」

鹿韭聽了眼睛一亮，他是不是很快就恢復了？

然後鍾離墨又冷冷地看著鹿韭，不贊同地批評道：「鹿韭，這兩天風大，不能再把花放到窗邊。」

「知道了，公子。」鹿韭又低下頭幹巴巴地說道。

他摸不準鍾離墨對他的態度，因為這個男人上一刻還用縱容的目光哄著他，再轉眼便眼神冰冷地看著他，還帶了那麼點審視的意味。

如果男人知道他非人，恐怕會直接把他丟出去吧？

文犬很快就拿了新的白襪，鍾離墨接了過來，他親手脫掉了被鹿韭踩髒了的白襪。然後他就看到了一雙很白的腳，他一隻手就能夠握住，太細了。

跪在一旁的文犬打死也不敢抬頭。他猜測過小少爺是公子故人之子，或者公子母族人……萬萬沒有往臠寵的方向去猜。公子這樣高風亮節的人，怎麼可能會養……

鍾離墨蹲在鹿韭的腳邊，像對待小動物一樣，「鹿韭，你是要留在這裡養傷，還是要跟我走？」

這麼冷冽的一個人，掌心卻這樣燙。鹿韭很享受這樣的「燙」，鍾離墨的手掌讓他意識到了自己的腳很涼，需要暖一暖。

「你要丟下我嗎？你說了會養我的，直到把我養好為止。」鹿韭急促間抓上了鍾離墨的袖子，只敢抓住那一點，小貓一樣的力氣。

鹿韭青澀地挽留，「你，你不能說話不作數的。」

鍾離墨站起身來，一點也不在意袖子上的那一點力氣，「我只是怕你後悔。」

「我怎麼會後悔，我本來就是為你來的。」鹿韭小聲嘀咕道。

「你說什麼？」鍾離墨抬起鹿韭的下巴。

鹿韭眨眨眼，「啊，我說我們要去哪？鍾離墨，我們要去哪裡呀？」

方才還恭敬地叫他公子，現在又無辜地喊他的名字，昨天還是十一二歲的樣子如今很接近他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了。

他記得他眉間有朵牡丹花印的。

鍾離墨：「鍾離國內的一個邊境小城——百仞谷」

「百，百仞谷！」文犬臉色蒼白地抬頭，直接跪坐在了地上，「三三三公子！我看我還是回大公子那去吧。」

鍾離墨冷冷地看了一眼文犬，「晚了。」

百人谷，好奇怪的名字，文犬小哥為何怕成那樣？

一群銀雀不遠不近停在一旁的枝頭，嘰嘰喳喳地叫著。墨王府前院有一缸錦鯉，就連大旱三年也一直養著。

少年彎著眼睛，將手中的饅頭碎屑撒在墨色的缸中，餘下的就放在一旁的石台上，石台上還有一盆幹枯的牡丹。

鹿韭支著下巴看兩三條錦鯉嬉戲，有隻大膽的銀雀飛到石台上，飛快地啄了一口饅頭。

端是此間少年，戲鳥逗魚，天真爛漫最好時。

墨七牽著馬過來看到的，便是這副景象。前些日子他被公子派去調遣了一支墨家軍到荒飢最嚴重的虞城，回來時便見公子身旁多了個小少爺。

他倒不會多心，畢竟公子身邊從來不留無用之人。這小少爺身上定有什麼過人之處。最顯而易見的一個就是，模樣太好，甚至能比得過鍾離雙姝。

公子這人，向來都是只做不說之人。比如讓前些日子公子派遣他暗中去虞城賑災，比如這次公子主動向王上領旨前往百仞谷。

百仞谷是鍾離國邊界之城，一旦有異動，公子便會親自帶領墨家軍上陣殺敵。公子也並不是沒有勝算，王上可是將天子劍賜給了公子！

看見馬的鹿韭飛快地跑了過去，笑著跟牽馬的人套近乎，「你好，我叫鹿韭，你呢？」

他身上這回穿的衣服是鍾離墨給的，很合身，月白色的顏色，趁的少年更姝色無雙。

一開始鹿韭奇怪地問了鍾離墨，「紅色不好看嗎？為什麼要穿白色？」

他是牡丹，有一件可隨意念變換樣式的牡丹衣，只是不管怎麼變換都是紅色。

鍾離墨當時又用那種審視的目光看了他，「紅色太招搖了。」

鹿韭不喜歡那樣的目光，聽話地換了鍾離墨讓他換的衣服。

紅色爬上墨七的脖頸，儘管少年看的是他手裡牽的馬，他仍緊張又短促地回道：「墨七，公子的侍衛。」

哦，侍衛啊。侍衛，怎麼還蒙著面？

鹿韭看中了那匹白色的馬，正欲伸手去摸，卻被墨七用刀隔開。

墨七盡量放低聲音，不讓自己看上去不近人情，「小少爺，這是公子的馬，旁人碰不得。」

「我就看看。」鹿韭一臉可惜地收回了手。

墨王府如今就是一個空殼，墨七他從暗處被調到了明處，但他是真的不擅長衣食住行的活。他現在後悔，沒準備一輛馬車。

「咻咻——」一聲短促的口哨聲自鹿韭身後響起，白色的馬飛快地跑了過去，乖巧地立在了鍾離墨面前。

鍾離墨獎勵似的拍了拍馬背，「飛鴻踏雪認主，墨七是怕你受傷。」

「飛鴻踏雪，這名字真好聽。」鹿韭頓時覺得自己兩個字的名字普通的很。

墨七眉飛色舞地說道：「可不是，只有它配的上這個名字。有一回在虞城城外，公子被叛軍圍攻，九死一生！就是它突然自雪山上跑下來，像是飛到公子身邊一樣，把身受重傷的公子送回了虞城。」

「然後，公子就給它起了飛鴻踏雪這個名字。飛鴻踏雪跑起來，真比大雁還快。」

「真厲害，可我覺得這馬挺溫和。」鹿韭走過去，悄悄的伸手摸了一下馬屁股。這馬真高，他本來要摸馬背，誰知道摸到了……

鍾離墨自然看見了鹿韭的小動作，飛鴻踏雪竟然沒踢鹿韭，便是對鹿韭有好感的，他似笑非笑地問道：「收拾好了嗎？」

飛鴻踏雪：小美人再摸我一下！

鹿韭：汰！這馬成精了啊！怪不得這馬不要命地救鍾離墨，原來是匹色馬！鹿韭恨不得剁了自己剛才摸馬屁股的手。

他一下子跳到鍾離墨身旁，懷裡抱著枯牡丹，眼裡含著星星，「我很輕的，帶上這個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