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生皆苦，眾生艱難，沒有誰容易，也沒有誰活得很輕鬆。

鹿無原本並不姓鹿，姓呂，名碌。

其父為泌郡首富，本衣食無憂，健康快活。

誰知未滿十歲，家中盡遭大難！

那一日他因不耐在家中抄寫作業，便翻牆出去玩了，同小夥伴們爬樹上山搗鳥窩，下水摸魚捉泥鰍。

但盡興玩夠了回家時，卻是看到一群匪徒打扮的人在自己家中，肆意燒搶毀砸。

他一時驚害，便暴露了自己的存在，為一大漢追來，他瘋狂逃走。卻被捉住，好在豁了出去，狠狠咬上了大漢的手腕，幸運掙脫，卻被一腳踹落山坎。

那坎子很高，他摔下去當場就血流不止。

大漢卻不死心，怕他活下來，又舉了一塊大石扔下來，壓在他的身上，差點他就喪了命。

大漢卻還要下坎子來，割了他的腦袋，拿去交代。

卻有人攔住，說，「一個孩子，活不了了。」

但鹿無偏偏就是天不絕命，就是命硬到如此讓人不敢置信，他活下來了。巨石砸斷了他的雙腿，十天半月內也無人醫治，從此，他只能呆在輪椅之上。

有個瘋瘋癲癲的老乞丐把他撿了回去。

她有一口吃的，哪怕是餿的臭的，壞的爛的，髒的碎的，不管如何，都要餵給他吃下去。

強行塞進鹿無的嘴裡。

好一些的時間，鹿無都懷疑自己會被活活噎死。

後來，他接受了細節的命運。

做了乞丐，也無妨。

鹿無總有法子能活下去。

畢竟上山下河，他都曾玩過。

老乞丐是被人拐騙賣到這個地方來的。

給個老漢子生了四五六個女兒，生不出來兒子，又被賣進了妓院。後來瘋了，把人那玩意兒咬斷了，男人也血流不止而死，逃了很遠，在這個地方做了乞丐。

是看到過他家慘案的見證人之一，但是卻被忽視了。

老乞丐有很少很少會清醒的時刻，她告訴他：鹿無自己的家人絕對不是被山上匪徒所害死的。因為她看到過那群人，無論是站姿、走路，還有行動之間的聯繫，都發現他們更像是軍隊裡面的兵，而不是山上的匪徒。

鹿無不敢置信。

後來，老乞丐死了。

死在饑寒交迫的冬日，臨死前，希望他能幫忙，救救她的女兒們。

救不了，也無所謂。

反正她已經死了。

「如果你要報仇，去邳州，邳州有個很窮的大夫，欠我一條命。他或許，能幫你一點。」

鹿無埋葬了老乞丐。

其實，她還不到而立之年。

三十多歲，蒼老得不成樣子。

——

鹿無找了很多年，跟著窮大夫學了醫，治不好自己的身體，也能讓他勉強活得有點人樣。

老乞丐的大女兒被她的父親賣了。

二女兒說了幾乎是賣女兒的親事，對方是個瘋子。

鹿無艱難地贖回老乞丐的大女兒，帶走她的二女兒三女兒四女兒。

沒有五女兒。

那個老漢子養不活，溺死了。

過了幾年，某一個中年男人忽然找上門來：說是他父親曾經的好友，尋找了他很多年，要把他帶回去，好好照顧。

他有一種愧疚。

鹿無感受得出來。

他在愧疚什麼？

鹿無不清楚。

但能活得瀟灑富貴，誰願意在泥潭中掙扎？

鹿無跟著那個中年男人來了這個地方。

而在兩三年之前，他撿到了一個渾身是血，威脅他救他的殺手。

乃是江湖第一刺客組織——風影刺客，代號青。

也就是青頭。

青頭說，他為組織已經盡完了責任，任務也全部做完，是時候退休了。而鹿無現在救了他一命，所以他會效忠於他，會為他做五年事。

今年是第三年。

鹿無跟著那個中年男人——雨一驗來到了這一處莊園。

庄園裡的所有人都把鹿無當做主人一樣畢恭畢敬地照顧。而明明有僕人，那個中年更是把他當做親生孩子一樣看待，恨不得親力親為地好生照料他。

慢慢地，他們熟悉了。

鹿無喊雨一驗契長，雨一驗喚他小鹿。

嘮嘮叨叨的關心，像極了鹿無曾經的母親，而偶爾展現出的寬厚可靠，又完全符合鹿無想像中父親的模樣。

鹿無的父親不是一個好父親。他從小跟著母親一起長大，母親照顧他衣食住行，關照他的學業、健康，會為他操心所有的事情。而鹿無的父親在他的生活里好像是一個隱形人一樣，一年也未必能夠見面一次。神神秘秘的，據說是因為行商需要，走南闖北很少回家。儘管鹿無的家庭已近很富裕，但是他的父親卻永遠在外面漂泊。

別人的行商父母，在外面走南闖北的時候，會為他（她）寄來零食、特產、信件等等東西，可是他的父親從未曾。

一切都以太忙了推脫。

彷彿並不願意在鹿無的身上送出太多的情感。

隨時都能捨棄。

鹿無很傷心，很難過。

母親就會抱著鹿無，給他講父親很多很多的父親在外面走商的時候發生的一些趣聞故事。經歷的一些奇聞傳說，聽說到的一些好笑的段子，或者什麼。

母親說，父親或許只是想努力地為他積攢錢財，讓鹿無一輩子衣食無憂。可鹿無，也只有十歲之前是真正的衣食無憂，十歲之後，就是流浪、跌宕。

母親死了。

他全家人都沒了。

據說他那好不容易回一趟家的父親，也在那一次匪亂之中，沒有了。

來到了這個庄園裡，他想要討好雨一驗，不願意某一日會被拋棄。可是，鹿無總能夠很清晰地感受得到，雨一驗的心裡隱藏著很深很深的愧疚。對他的愧疚，如果，只是因為父親曾經幫助過雨一驗，而他沒能夠及時地趕回來救助自己，他不至於有這樣深的愧疚。

因為雨一驗他心底的愧疚太深了。

深到，某些時刻，總讓鹿無渾身不舒服。

後來鹿無查到了一件事。

他尋找了十年的那些扮作土匪的官兵，終於有了幾分線索。

可是那些線索的指向，卻總是勾連著他的契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