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沅晏愣了半刻，她下意識的還是將自己看作前世的三十多歲，以至於皇兄問出這句話後，她一時有些恍惚，不知應當是何反應。

「皇兄若果真有成全之心，倒不該來問我，」林沅晏拿手帕擦了擦手，在林奉安看來好像被這話問得唐突了，在耍小性子一般。

「汝陵已經十六歲了，聽說皇嫂已經在操心汝陵的婚事，好像已經看好了人家，不知皇嫂可有來向皇兄提過？」大事塵埃落定前，她是不會有成婚的心思，但這事不可對皇兄直言，連同汝陵對婚事也不好直說。

林沅晏一直知道，皇兄寵著她，除卻父皇的囑咐和她生母高貴妃的養育之恩外，最最重要的是，無論她如何得寵，在皇帝面前說話多麼有分量，都不會有危及皇權的危險。

她是他的親妹，卻自小輾轉多方，太妃養過，皇嫂照看過，伯父家住過，承平長公主看似與很多人有來往密切，但所有人看重的也都是她身後那個九五至尊的長兄。

這些事，或許她小時候還不懂，但是隨著年歲越大，看的越發清楚明白，以至於上一世正是因為害怕被卷進都城多方勢力的爭鬥，才在邊關多年遲遲不願回長安。

皇帝會容忍她對一頂花冠去向的抉擇，但絕對不會容忍她插手涉及到一絲朝政的事情。汝陵公主再不得聖心，卻也是皇帝的長女，她的婚姻與朝政密不可分，自古以來哪有公主下嫁白丁布衣？皇子公主生來得天下供養，就都要為受到的供養付出相應的代價，在帝王手中，公主的婚事權衡朝堂的手段而已。

上一世，皇兄唯一一次罰她，是定下汝陵和親高昌之後，她鬧進內廷，結果是在興慶宮外跪了四個時辰……

不自量力不知死活的事情幹過一次就夠了。

「汝陵倒也不急，更何況你是她姑姑，到底也應該你先成家，才好定她的事。」

「皇兄說的是，臣妹自出生以來得天下供養，得父兄愛護，此身無以為報。臣妹近來看前朝佚事，偶然讀到前朝義成公主之事，雖遠走他鄉，可總歸也算是報答天恩，自立了一番天地，讀來心中倒有那麼幾分嚮往。」前朝義成公主為宗室女，和親突厥，為可汗妻，林沅晏專心吃著面前的蓮花軟糕，彷彿真的只是隨口一說，自己也並沒放在心上。

林奉安眉心微皺，實在不解沅沅為何突然提起這個，一時無心吃飯，只是端著杯子品茶，「若說報答，歷朝歷代多得是宗親空食俸祿也沒人敢說些什麼，沅沅可莫要在這種事上鑽了牛角尖。」

「臣妹不是鑽牛角尖，只是想著，義成公主性子果敢要強，這才成了兩朝數十年的和睦，若是換個性子軟弱的……」

「行了，」承平不會無緣無故的說這些事，林奉安強行壓著心裡那股無名火，「沅沅，近來可是有誰跟你胡說了什麼？好不容易進宮一趟，卻還說什麼遠嫁和親，這話再提可要罰你了！」

林沅晏只是想著，若註定有一個人要和親高昌，那今生無論如何都不能是汝陵，汝陵只是個愛玩的小姑娘，而她跟著老伯父少學武藝，又有著前世駐紮西北邊隘十年的經驗，知道高昌內亂的真正原因和突厥人的行跡。無論是保大虞子民，還是保邊關幾十萬將士，甚至就算只是為了保程老將軍。

今生無論如何，她去和親才是最保險的。

可她的的確確不曾想到，自己甚至都不曾直白的自請和親，只是旁敲側擊的提了一句，卻惹得皇兄對她發了火。

林沅晏抬頭看了長兄片刻，終於忍不住低下頭去，她眼眶發酸，甚至忍不住想落淚。

不管這背後有多少顧慮，她都已經很久不曾擁有過這樣的溫暖……

林沅晏直到宮門快要下鑰才回了王府，她與皇兄一同吃完午飯後，又下了兩盤棋，後來皇兄有事，她便去未央宮找了沈皇後。

沈皇後還是記憶中那個樣子，不到四十，卻因為不曾生育保養得當顯得格外年輕出塵，也被繁雜的宮務扯到人間沾了煙火氣，沈皇後未曾出席家宴，林沅晏前去探望時，她正在看著上個月宮中的賬目。

她和這個嫂子，前世沒什麼多餘的交情，今日再見，不知是不是她心生不忍，多說了幾句窩心話，倒引得沈皇後紅著眼圈直誇她長大了。

到晚上，皇兄便找來了未央宮，三個人便一同用了晚膳，皇兄記掛著她今日說的那兩件事，當著林沅晏的面，親口囑咐了皇後謹防宮中蛇蟲毒物，又在飯後吃茶時問了給汝陵看中了哪戶人家。

沈皇後處事得當，林沅晏很是放心，只要榮家長子這個人和汝陵公主的事讓沈皇後心裡有了數，過皇上那一關也只是時間長短。

李太妃到底是先帝那朝和高貴妃一起打理了幾年宮務的，林沅晏回到賀懷榭時，挑給公主使用的奴僕已經在各司其職了。

林沅晏一聲不吭的回了內殿，三個穩重幹練的老嬤嬤帶著十幾個侍女緊隨其後。

「長公主安。」

都是宮裡教出來的，到底規矩了不少，林沅晏點點頭。

「既是太妃娘娘送來的，想必多多少少也知道些我的喜好。賀懷榭井井有條，我很滿意。」

「回公主話，太妃特意教導了奴婢們侍奉長公主的規矩，此次分來公主這處的侍女共七十四人，近身侍奉分三班，一班四人；外殿灑掃分兩班，一班二十人；內殿灑掃分兩班，一班十一人。」

那嬤嬤向一旁側了半步，指著自己左手邊高個兒的嬤嬤道，「這是周氏，教導外殿侍奉的四十人。」

又轉身指著自己右側那個更年輕些的嬤嬤：「這是鄭氏，教導內殿侍奉的二十二人。」

「奴婢劉氏，教導近身侍奉公主的這十一人。」

「一應都是按太妃安排暫定，公主要改隨時改就是，奴婢等自此後只聽公主吩咐。」

這些人看起來倒都忠厚，林沅晏本就懶得過問奴僕事宜，「既然定了，就先這麼幹著，我這個院子，日後就有勞三位嬤嬤了。」

「是，奴婢等定盡心儘力。」劉嬤嬤深深的蹲身行禮，看著公主不耐煩，既有眼色的帶著眾人退去，只留下了今日跟在公主身邊貼身侍奉的四個侍女。

何肆之在院門口處候著，見僕從們離開這才邁步進了殿。

「何統領進來吧，」林沅晏早就看見他了，招招手叫他進前。

「何統領可尋到溫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