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願規矩做個人，那就去做個死人。

「六六，你爹他不是忙，他是真不想回家。」

暴躁地掀翻的學堂之中，先生講課時的課桌，兒童委屈的趴在母親的身邊，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先生說：養子不教，父之過。

「所以我爹，他是不配做我爹的。」

女人溫婉而無奈的笑著，也沒有反駁孩子的話，只是不斷地撫摸鹿無的頭，笑得溫柔，也笑得冷淡。

「對，都是他的錯。」

那個可惡的男人啊，有千般錯萬般錯，他不僅不配為人父，還不配為人子，為人丈夫。

這人就是那麼的奇怪。

明明知道那男人有著那麼多的錯，明明知道他很對不起她，可是那麼多久，那麼多的時間不見，她還是會忍不住思念他。

因為......那男人啊，是她兒子的爹。

她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也試圖安慰自己的兒子。

可是兒子已經認定了那個壞男人，不配做他的爹。

女人也很無奈。

只能想著，如果有時間，那男人回來了，這個父子倆終於有時間能夠相處，或許孩子就能明白......他的爹，也許、大概是有那麼一點點愛他的吧。

女人有一點不確定，因為這種不確定，來自這個男人長時間的冷淡，在婚前他們曾如此地恩愛。

他們曾漫步月光之下，曾在山頂談詩詞歌賦，風花雪月，也曾端著酒杯，把酒言歡，更曾蜜裡調油，卿卿我我。

可是男人如今一個月不在家，兩個月不在家，半年不在家，一年不在家......

他不只是一段時間不回家了。

已經有太長太長的時間不回家了，已經有太長太長的時間不在家裡面。

孩子漸漸地忘記了他父親的面容，甚至懷疑自己從來沒有這個父親。

而女人一遍一遍地確定他的存在，何嘗不是又一遍一遍地質問自己，他還真的那麼愛她嗎？真的還愛自己的孩子嗎？

女人已經開始不確定了。

男人太久太久沒有回家了，她也有太久沒太久沒有看見他了，

在那麼漫長的時間裡，曾經是那麼愛過的人，她也有一些時間會遺忘他的面容。

更何況，幾乎從未見過父親面的兒子。

唐茜靖希望這孩子可以保持著對父親的濡慕與期待，也期盼著自己還能對那個男人保留著一點點的真心與愛意，而不是被這無盡漫長的時間磨得一點點消失殆盡。

有很長的時間，唐茜靖甚至都在懷疑。

她懷中孩子的父親，那個男人是不是在外面有另外一個家了，所以才不耐煩回家。是不是已經在外面有其他的女人、有其他的孩子，是不是有比他們這一對母女更加重要的東西，重要到他已經不願意回家。

唐茜靖想，她並不希望自己的猜測變成真的，可是她的直覺是如此地精準。讓唐茜靖都有一些後悔，早知道......就讓兒子做別人家的兒子，不要做自己的孩子。

這孩子......投胎投了個壞家庭啊。

唐茜靖不希望兒子一輩子都為了自己的命而復仇。

因為真相太過殘酷，他承受不起。

那一天的到來，唐茜靖彷彿早有預料。那個遲遲不肯歸家的男人，那一天突然就回來了。回來得如此倉促，回來得如此匆忙，回來得彷彿是身後有萬千軍馬在追殺。

唐茜靖其實朦朦朧朧看得出來那個男人在做什麼，她並不是一個笨傻的人。唐茜靖猜測得到那男人想要幹什麼了......

只是可憐自己的孩子，攤上了這麼個爹，又攤上了這麼個娘，白白耗費了自己一生。

唐茜靖想，她曾那麼愛他，所以為了他死，是無妨的。

只是她的兒子，並不需要。

那麼個小孩子幹什麼要被卷進來？

於是，唐茜靖那一天難得把關在房間里抄寫作業的孩子放出了門外，讓他盡情的去玩。

瞞著他，他的爹回來了。

只為了讓她的孩子痛痛快快的在外面玩，不要回來了。

千萬，千萬，不要回來了。

身處低谷的人，看誰都像救贖。

所以......或許有沒有那種可能，她其實並沒有那麼愛他，只是把他視作了一個救贖，才甘願陷進去，沒了一輩子。

但既然是救贖，那個男人好歹還是救了自己一命，所以搭上去一命，也算是還了個債吧。

可兒子不欠他的債。

不該欠。

風過，吹落花瓣，徐徐，如煙花般易逝，把剎那的芳華留存在人們心裡。

星星點點的光，像是細碎的蝴蝶翅膀，在空中眨啊眨，動啊動，晃啊晃。

隨著起起伏伏的火燃起來的溫熱的風，或是熱浪，推動著、推動著，往前飛啊飛，搖啊搖，落到了人身上。

鹿無怔怔地擦掉自己臉上的灰，看了一下，原來......自己在不知什麼時候居然掉了眼淚。

為什麼落淚。

是母親嗎？

是了，最近快接近是母親的忌日，他該要去祭拜母親了。

希望母親不要怪罪，他這麼晚才去祭拜。

雨一驗端著一碗騰騰熱氣的藥，平平穩穩地踏了進來。

藥湯黑漆漆，讓人害怕，發怵。

這是一個很苦很苦的藥，也沒有什麼用，就是補身體。

「我能不能不喝？」鹿無照常這麼一問。

雨一驗照常回答，「不能。」

「你身體不是很好，還是喝一點藥養一養，補一補。能養回來一點算一點，不要嫌苦，我給你帶了蜜餞。」

鹿無並不是不想喝，因為他知道這確實是對他好的東西。

只是真的很苦，只是真的很難喝，只是自己從小到大都不愛喝藥。

鹿無接過藥，緊緊地皺著眉，整張臉都要皺起來，聞著那個藥的苦氣就很噁心。但還是強忍著一口喝了半碗，胃中頓時翻騰，想要嘔吐。

「不要吐。」

雨一驗溫柔地抱著他，手也輕輕地捂著他的嘴，另一隻手扶著他的背，姿態很是包容，卻絕不允許鹿無把藥吐出來。

鹿無沒有吐，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