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跌撞撞的入了夢，夢裡天氣陰沉的嚇人，遠處有幾道閃電劃破天空，他穿著單薄的襯衫，幾個影子在路燈下歪斜的對著他張牙舞爪。

夏天再暖，臨到下雨了還是會有些冷意，風吹在少年的身上，身子雖然單薄，背脊卻挺拔，原本那雙應該拿著畫筆的手，此時滿是傷痕，大大小小的傷疤交錯，有些還淌著血，他眼眶很紅，卻倔強的抿著嘴。

那少年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邁著步子走到一棟別墅前，按響了門鈴，見著裡面沒人出來，他便朝裡頭大聲的喊著：「齊輝！」聲音在這個幽深又雷雨的夜裡，被放大到了千百倍，就連他身體里那些蠢蠢欲動的細胞，也跟著沸騰。

「齊輝！」他喊著心上人的名字，可回答他的，是平地颳起的風，和忽然砸下的雨水。

他要去國外了，他想問問自己的心上人，和他一起去嗎？不去的話，能不能等一等，等自己強大了，等自己經濟獨立了就回來找他。

找他十指相扣，找他紅線穿腕，找他許諾餘生。

可惜，那天，他嗓子喊啞了，也沒人理他，哆哆嗦嗦的坐在門口，淋了一夜的雨，回去便發起了高燒。前天挨揍的傷口進了水，發了炎，疼痛加上高燒不退，他差一點就留在夢裡，再也不回來了。

等病好了，他又偷偷地溜出來，又站在原本的地方，用力地拍著門，像個瘋子。

「乖仔，媽媽求你，收拾東西，咱們今天就走，不折騰了。」像是漏了風一樣，那聲音聽不真切，卻如凌遲一般，一片片的割著他的靈魂。

「我......」開口只說了一個字，他就什麼也說不下去了。他其實只是想再見見他，見他好好的，就會走了，不用求，也不用拉，他會聽話，也會乖，只是，捨不得就這樣走了。

「別說了！」母親扯著他的衣服，用力的晃著，「你還想挨揍不成？再挨一次，那就是要命了。」

要命了也好，他想，要命了也比這樣好。

他們還沒準備好，意外總比未來先到，規劃的一切，偏離了預期。單舟被揍的蜷縮在地上時，他滿腦子想的還是齊輝，就連最後坐上飛機，向遠方飄去，離開時，還不甘心的回頭望，可惜眼裡只有洶湧的人流，再無故人半點身影。

少年的愛情，應該是轟轟烈烈，無所畏懼，就如同懸崖上盛開的花，頂著凌冽也要孤傲搖曳，可惜，他們的花還沒來得及開，就敗落的一幹二凈。

迷迷糊糊間，單舟覺得自己渾身發冷，冷的像是墜入了冰窖，又好像聽到有人在喊他，一聲比一聲焦躁，他想開口安慰，可渾身無力，只抖著身子，往溫暖的地方挪去，直到溫暖包裹住自己，他才又墜入渾濁的過往。

他迫不及待的長大，又急不可耐的去遇見最愛的人，少年立於陽光之下，清亮的眸子里，只剩下那麼一個足以驚艷自己整個餘生的人，美好純粹。

「單舟。」聲音不堪其擾的在耳邊嗡嗡作響，單舟頂著頭疼睜開了眼，就見那暖色的燈光下，是方才憤然出門的齊輝，「別睡了，起來吃點藥。」

「唔。」大概是有些不太舒服的緣故，單舟比以往都要軟的多，就抱著被子，一動不動，除了輕輕的應了一聲，跟撒嬌似的，眨著眼盯著齊輝看，濕漉漉的眸子里，滿是委屈。

「你發燒了，乖，起來把藥吃了。」齊輝耐著性子哄著，伸手想要去扶那人起來，卻不料，單舟的手先快了他一步。

「你不是走了嗎？」單舟拽著他的袖子，委屈巴巴的，「怎麼回來了？」

「走了後就後悔了，回來叫你開門也不開，電話打了很多也不接，」齊輝蹲在單舟的床邊，與他視線齊平，伸手揉著單舟的腦袋，溫聲細語的哄著，「不放心，就叫了開鎖的來，結果就見你躺在沙發上，渾身發抖，手摸到你的額頭，燙的嚇人。」

「很嚇人？」單舟當真是還在生病，腦袋暈乎乎的不太清醒，不然此刻也不會抱著被子，露出這樣軟乎乎的表情。

「嗯，把我嚇到。」齊輝把自己的額頭頂在單舟的額頭上，四目相對，只餘下彼此。他勸哄著說：「吃藥好不好？」

單舟不說話，就搖著頭，紅著眼眶要哭不哭的樣子。

「很難受？」齊輝說，「把藥吃了就不會那麼難受了。」

「不吃。」單舟皺著眉，他的腦袋一抽抽的疼，「吃了藥，你就不見了。」疼的腦袋犯暈，他想睡覺，又怕那人不見了，手拽著袖子，越拽越用力，最後索性一頭扎進齊輝的懷裡，心安理得閉上眼。

這個城市的秋天來的很快，熱個幾天就忽然降溫，大概就是吹來一股風，葉子就開始瘋狂的掉，氣溫驟降，前天還可能穿短袖，過一個晚上，就得在外頭加上外套了。單舟從小身體就不是很好，在這種變天的時候，稍微不注意便會感冒發燒。

他嗅著熟悉的味道，又墜入斑駁的夢裡。

樹影搖曳之下，有人牽著他的手，十指相扣，那人掰著手指給他算，從明天算到將來，他說：「單舟，等我賺了錢，我給你買個戒指，跟我姐結婚時那樣，我們偷偷地找個教堂，拉個牧師給我們主持婚禮，不請親戚，就喊幾個朋友，如果你不想，那就誰都不叫，我們自己結婚。」

「那萬一別人不同意呢？」單舟側頭望著齊輝的眼睛，他很喜歡這雙眼睛，因為那裡面只有自己。

「不同意，我們就找同意的人，咱們的婚禮，可不能讓不情不願的人主持，那多不好啊。」齊輝的吻落在單舟的臉頰上，「我真的好想跟你一直在一起，要是家裡人發現了，不同意，咱們就私奔，你想去哪裡？先約定好，到時候就算分開了，我們也能根據這個找過去。」

「我還沒想好。」單舟捏了捏對方與自己交握的手，「你不會離開的吧。」

「我肯定不會。」齊輝笑著說。他覺得就算是天崩地裂了，他都不會離開單舟。

可後來，天也沒崩，地也沒裂，他們還是分開了。

做夢的中途，單舟又醒過來一次，被齊輝哄著餵了一點粥，又吃了退燒藥，等到第二天中午，他已經好了大半。徹底清醒時，已經臨近傍晚，他躺在床上，借著房間里昏暗的燈光，他看著睡在自己旁邊的齊輝，從眉眼看到下顎，又輾轉到齊輝沒有換過的衣服上。

昨天穿的衣服，此時已經變得凌亂了，原本微燙整齊的襯衫，也滿是皺褶，才恍惚覺得，昨天晚上迷迷糊糊有人哄自己吃藥，不是錯覺，這人真的折回來，照顧了他一整天，加一整個夜晚。

身邊的人動了動，齊輝睜開了眼，他望著已經清醒了的單舟，伸手去碰單舟的額頭，等感覺到徹底不燙了，他啞著嗓子，帶著疲倦的問：「感覺好些了嗎？」

紅暈悄悄地爬上耳廓，他沉默的點著頭，隨後被齊輝撈進了懷裡，那人把頭抵在單舟的頭頂，滿是倦意的嗓音輕而易舉的壓下他有些抗拒的動作。

他說：「再陪我睡會。」

跟個魔咒一樣，他變得乖巧聽話，就安安靜靜的趴伏在他的懷裡，耳朵邊上是清淺的呼吸，隱約還能聽到有節律的心跳聲，原本已經睡了很久的精神，頓時又變得有些睏倦，上眼皮瞌上下眼皮，又無知無覺的睡了過去。

這一次，他什麼都沒有夢見，夢裡就只有深沉的黑色，遠方有一絲明亮而溫暖的光，他追光而去，抓住了一雙溫暖的手。

他告訴自己，再貪戀這最後一會，之後就把這人給別人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