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季來之和白則安傍晚才到雲街，果然最熱鬧的就數夜市了，小攤陸陸續續都將燈亮了起來，伴隨著夜幕愈來愈深沉，那星星點點的光，便顯得越發明亮。

兩人走走停停，白則安看著路邊的雜耍作秀，聽著大小的叫賣聲，忍不住笑起來，好熱鬧啊。

「師兄，今天好像有燈會。」季來之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白則安卻一眼便看出來季來之事先知道，才邀請他下山的，少年的心思，太明顯了，笑容中的討好，也太明顯了。

看著季來之這幅樣子，白則安突然覺得有些恍惚，在原來的世界裡，從來沒有遇到過像季來之這樣的人，單純，好懂，遇到對他好的人便掏心掏肺。這還是他筆下的季來之嗎？不是，他知道的季來之，是一個飽含著痛苦的集合體，自私，敏感且易怒，對世間的一切都充滿了不信任，這些，都源於他的童年和那些坎坷的成長經歷。

而面前這個已經幾乎同他一般高的少年，會哭會笑，甚至會用他意想不到的方式同他這個師兄撒嬌。

季來之已經不是一段簡單的文字組成了，不是他一句話就能概括的存在了。

在思考這些的時候，白則安的手就已經不自覺的撫上了季來之的臉，手下的觸感，是柔軟的，溫熱的，這是個活生生的人。

「師兄？」

「走吧，去看燈吧。」白則安的語氣很平緩。他很自然的收回手，然後往市集裡面走去。

而對於季來之來說，就在剛剛，白則安聽他說話，看著他，然後，那隻漂亮的，骨節分明的手，毫無預兆的貼上了他右邊的臉頰。

那個時候，白則安的眼神裡面，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憂傷。

可是，少年人就是少年人，或許季來之和當初白則安筆下的人，本來就不是同一個，當年，摔倒在泥地里的季來之，愛上了一個人，那個人有著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高挺的鼻子，漂亮的嘴唇，那個人幹凈的就像是十二月的初雪，紛紛揚揚落下的雪花，可以覆蓋世間所有的污穢。

誰會去擁抱雪花呢？

擁抱進懷裡的雪花，只會融化，那些帶著寒意的水珠，會浸濕本就單薄的衣衫，讓他更加寒冷，就像你站在一個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身邊，只會顯得可悲罷了。

但季來之會說，沒有關係，我的體溫是熱的。

於是他追上去，追到了白則安的身後，然後是身側，他要站在白則安能夠看見的地方，既然白則安眼裡可以有整個雲別，那麼，如果我一直是雲別的一部分，是不是眼裡也會一直有我呢？

「師兄，你剛剛，在想什麼？」

白則安一邊擺弄著一直兔子燈，一邊語氣平淡的說道：「我在想，我什麼時候能回去呢。」

「師兄已經累了嗎？我們看完燈，就可以回去了。」季來之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馬上接道，順便重重的咬緊了「我們」二字。

「不累，繼續逛逛吧。」白則安搖搖頭，找攤主付了錢，買了兩隻兔子燈，給了季來之一隻。

走到一個賣玉的攤位面前，白則安突然停下來了。

「師兄你要買玉嗎？」季來之湊過來，雲澗這邊的人都喜歡玉，因為南邊玉太少了，物以稀為貴。

「這個多少錢？」

白則安一邊說，一邊拿起一枚平安扣樣式的玉，外圓內方，平平安安，外形酷似銅錢，小巧的紅繩編織其上，是一條手鏈。

他還記得，那天看見的那枚銅錢，被少年的體溫捂的都帶了溫度的銅錢。

「您可真是有眼光啊，這枚玉是上好的料子，二十兩紋銀。」

「這就是普通的和田玉吧？老闆，你也不怕遇到懂玉的？」季來之嗤笑道，然後抓住了白則安的腕子，「師兄，我們走吧。」

「哎，您可不要亂說，我這可是從北邊運過來的！」老闆明顯也不樂意，不知道是被拆穿了不樂意，還是本就是好東西。

白則安不懂玉，沒想到小孩倒是自作主張的直接拉著他就走了。

「師兄，你別聽他騙，我去過北邊，那邊這種東西才一兩銀子，這明顯就是看著你面善不懂行情。」

聽著小孩一頓吧啦吧啦，白則安不禁笑起來，南邊北邊的市價怎能做比較呢。

「來之，這種東西啊，就是討個吉利。平安扣，保平安的。」

「師兄，你不要迷信啊，要保平安，你就呆在我身邊吧，我會保護你的，用不著那玉，玉又不能幫你趕走邪祟。」

白則安笑意更深了，這個傻孩子，玉是打算給他買的，雖然書中沒有提過季來之的生辰，但是他記得是冬天，這麼一算，也就快了，孩子沒有成年，作為長輩，送塊玉挺合適的。

「你能保護我嗎？」這是白則安隨口說出來的，就像是逗小孩的話。

而季來之卻是連腳步都停了，白則安回頭看他，少年便低著頭，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一雙眼睛中滿是委屈和不甘心。

敏感如季來之，他知道自己不夠強大，所以他那句話即是說給白則安聽，也是說給自己聽的。可是，當真的聽到師兄說他能不能做到，即使是玩笑話，他還是被刺痛到了。

意識到自己可能傷到孩子的自尊了，白則安去拉他，他牽起季來之的手，說：「好了，你以後會保護我，對吧？」白則安說這句話就像是母親對小孩說「你長大了要保護媽媽，對吧？」一樣，他一直帶著疼惜的眼光看季來之，所以其實就如他之前說所說的，如果以後季來之犯了什麼錯，只要不是不可挽回的，自己都會護著他。

手被拉住，季來之就立馬乖了，其他一切都拋之腦後，與此同時，季來之也在心裡暗下保護白則安一輩子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