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舟站在窗前，他把額頭貼在窗戶上，朝玻璃哈了一口氣，在那一片白霧之中，遲疑片刻，寫下自己的名字。

他正在與玻璃上的自己對視，一樣的面容，一樣的瞳孔，一樣有著的不可言說得過往。

楊奕此時正坐在李思宏的家裡，坐在那個鬆軟的沙發上，茶幾上剛剛煮沸的茶水冒著熱氣，這是他第二次來這裡過新年，他正和李思宏的父親相對無言的坐著，現在他恨不得有個人能給他打來一個電話，哪怕只是來說一句新年祝福都是好的。

他不愛來這，不願見到李思宏父母望向自己的目光，就彷彿一個站在光明裡的人，憐憫只能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一樣，他們甚至依舊覺得，是他把自己的兒子帶進了歧路。

門鈴被人按響，李母蔥廚房裡歡欣地小跑過去開門，坐在沙發上的李父舉著茶杯的手抖了一下，面上露出一絲尷尬，那時候楊奕原以為，來的是家裡的親戚，覺得這一次被邀請過來過年，會開心的，但一切只是他以為罷了。

門打開，李母熱情的接待著，他站起來，望著走進來得女子，那女子很漂亮，紅色的羽絨服襯著她的臉龐很小，化著淡妝的臉上笑容滿面，她禮貌又有涵養，手裡拿著大大小小的禮物，一口一個伯母喊著，對著李思宏也是熟稔地一聲一聲喊著哥，顯得他多餘又礙事。

大概是直覺吧，他在李思宏看過來時勉強的笑了笑，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對著李思宏大發脾氣，那也只限於兩個獨處的時候，而現在，他只想離開這裡。

他坐在邊上，聽著李母對那個女生噓寒問暖，他凝視著手裡的杯子，那碧綠的茶葉在水中沉浮不定，楊奕神色不明，誰也不知道他此刻正在想些什麼。

忽然，就在李母介紹李思宏的職業和收入時，楊奕把水杯用力地敲在了玻璃的茶幾上，杯子里地茶水濺出來了一些，滾燙的水珠砸在他的手臂上，他凝視著看過來的兩個人，聲音冰冷，像下過雪的冬天。

他說：「阿姨。」話到嘴邊，他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在廚房裡聽到動靜的李思宏急忙趕出來，楊奕拾起自己放在沙發上的衣服，微笑道，「新年快樂，今天打擾您很久了，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越過李思宏的父親，他背脊挺直，像是立於風雪中的青松，他是驕傲的，是充滿自信的，但他同樣也是克制的，他明白跟父母鬧僵之後的感覺，那種內疚和難過他不希望李思宏也感受到，就像一個經歷過風雪的人，總是會想著把風雪抵擋在外面。

門在身後關上，嘴角的笑容也在那一刻關進了屋子裡，他冷著臉按亮電梯，從樓上下去的短短幾分鐘，漫長的像是看不到邊際。

手攥成拳，用力的錘向牆壁，他閉上眼，斂去暴怒的情緒，到小區里找了家店，買了一包香煙和打火機，沿途隨便走，走到一個無人得城市花園裡，拾階而坐，他不會吸煙，剛剛點燃第一根的時候，吸了兩口被嗆得夠嗆，等到兩三根之後，漸漸地習慣了那個味道，倒也覺得不錯。

被纏著不得脫身的李思宏站在陽台上不斷的給楊奕打電話，無人接聽的機械音讓他煩躁不安，他焦躁的來回走著，最後把外套穿上，拿著車鑰匙開門快步地走了出去。

母親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樓層電梯遲遲不來，煩躁的用腳踢了一下牆根，轉身從安全樓梯跑了下去，手裡的電話還在不斷的撥打，依舊無人接聽。

今天是除夕，楊奕告訴自己要開心，但是他怎麼也開心不起來，抬頭望向天空，大概是從談戀愛開始就沒苦過，所以老天看不下去了，修改了一下劇本。

電話依舊響個不停，他坐在這裡良久，鼻子凍的通紅，似乎是有些感冒了，打了個噴嚏，好像把心裡最後一絲未涼的傷感給一併噴了出去，遲鈍得接通電話，李思宏焦躁的質問他在哪裡，許太過著急，語氣里含著微怒。

「我都沒發火。」楊奕吸了吸鼻子，「你憑什麼生氣。」

「你現在在哪裡？電話也不接？家裡也找不到你人！」大概是在開車，喇叭聲都按的比平常要急促很多。

「我在你家邊上的花園裡。」楊奕站起來跺了跺腳，坐久了，稍微動一下都冷的要命。

「你別亂跑，在那裡等我，聽到了沒有？」

「嗯。」

李思宏找來的時候，楊奕正蹲在地上，他低著頭拾了根木棍在手裡，戳著地上那群搬著食物得螞蟻。

「楊奕。」李思宏無聲無息地走到楊奕的身後，把人從地上拉起來，擁入懷中，貼著他的耳畔，「為什麼不接電話？」

楊奕小聲的埋怨道：「你來的太慢，我腳都凍僵了。」

「嗯，下次我找快一點。」

「我以後不來這裡過年。」楊奕拽著他的衣服，有濕熱的水珠落在了李思宏的脖頸處，「你自己來。」

「下次我們自己在家裡過。」李思宏用手遮住楊奕的眼睛，他知道這人好強，肯定不想讓人看到自己哭的樣子，「我們等會去買東西，你上次不是說想吃火鍋嗎？今天晚上我們在家裡自己煮。」

「我眼睛疼了一下，沒哭。」楊奕把李思宏的手拽進自己的手裡，通紅的眼眶邊上還有點濕潤，「我還要吃醬鴨。」

「現在去買。」

坐在車裡，等著李思宏從醬鴨店裡出來，他望著門口排起的長隊，想起自己總是安慰單舟苦盡甘來的話語，到現在他才徹徹底底的了悟，苦盡之後的甘來，並不能把前面的一切抹去，更何況，是那種苦到極致之後，再品嚐到一點點的甜味，其實是微不足道的。

曾經他總覺得，苦盡之後哪怕嘗到一點點的甜，也會異常滿足，但那僅限於你還對之後的事情保有無盡的幻想和期待，就像是一個墜入懸崖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一根藤蔓，卻發現周圍沒有任何人可以將你從那根藤蔓上救起，你就只能吊在那裡，等待著脫力然後墜入。

「楊奕，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必須跟李思宏分開，你們要獨自過自己的生活，你會怎麼樣？」那是他得知單舟心裡出現問題後，趕去巴黎找他時，他們站在塞納河的河畔，隨處可見拿著相機拍照的人，他們笑著，擺著好看的姿勢，輕鬆愜意。

「我會瘋掉。」當時他是這麼說的，帶著玩笑的話語，甚至還帶著安慰的語氣，「我會拉他一起殉情，憑什麼把我帶進了圈子裡，他就要全身而退，不可能。」

單舟那時候沒有說話，只是看了他良久，忽然微笑，臨別時，他給自己塞了一顆糖，起初吃的時候很苦，後面慢慢的洇出了點甜味。

車門打開，李思宏把東西放在後座，轉而在他的嘴角落下一吻，汽車啟動，他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身邊是自己的愛人，他們穿過車流不多的街市，聽著車窗外隱約傳來的喜慶的音樂，往家的方向駛去。

他們跟其他的伴侶一樣，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工作，享受著當下，同時也擔憂著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