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芸霜的突然出現，讓方雲錫很是詫異。當日他特地派了柳芸霜外出『尋找』映雪樓樓主。不過就是為了讓柳芸霜遠離京城避避風頭，但是為何，這人會突然出現在天牢之中。

「少爺，我來救你出去！」柳芸霜的背上背著把和她纖弱的身形十分不和諧的長刀，見到方雲錫，在確認他無事後，微微鬆了口氣。

「芸娘，你快些離開，趁著現在還沒有人！」方雲錫焦急得吩咐道。

但他話音未落，牢外就突然湧進了一批全副武裝的將士，將柳芸霜和方雲錫圍困在了其中。

方雲錫瞧見此番架勢，便知那位皇帝陛下必然是早就設下了陷阱，等著來搭救自己的人。

「芸娘，你一個人要從這裡出去，還是有機會···」方雲錫低聲道。

「少爺，先前你讓我去尋映雪樓樓主，我在期間偶然知曉，當日老爺的死尚有很大的疑點。老爺的死可能並非出自妖族之手，其中大有隱情。」柳芸霜將方雲錫護在身後，將那把長刀在手中握緊，小心翼翼得注視著面前這群官兵。

「你說什麼？」方雲錫有片刻的不知所措，畢竟長年累月默然於心的『真相』突然變作這般，他一時難以接受。

「少爺，我護你出去，你要知道的答案都在映雪樓主手裡，夫人的死，晏先生也並非真兇。」柳芸霜一想到，他們居然錯怪了那人這麼多年，少爺甚至為此，將那人認作仇人，生生錯過了二人間的緣分，就忍不住心疼自家少爺。

「晏南枝他···」方雲錫的聲音帶了一絲顫意。

「少爺，你必須活下去，活下去才能知道真相！」

「嗯。」

*

「回稟陛下，方雲錫跑了。」

葉槐安手中的筆微頓，抬頭看向跪在面前之人。「吩咐下去，丞相方雲錫通敵之事坐實，勾結妖族私自逃獄，現命羈妖司一眾前去捉拿此人···不論死活，都要將人帶回。」

「是。」

那人走後，葉槐安的神色之中浮現一抹茫然，握著筆的手不由得緊了幾分。

「方雲錫…雲錫哥哥……」再睜眼時，葉槐安的眸中少了幾分懷戀，多了幾絲狠決。

「果真···不能大意啊，這小皇帝怎得有這般執念。」葉槐安喃喃自語道。

*

「追！人就在前面！」

方雲錫口中喘著粗氣，身後是緊追不捨的羈妖司一眾。柳芸霜雖說已經替他攔下了一眾官兵，但偏偏葉槐安此次派來的人手之中還有羈妖司的一眾人等。

羈妖司本就是葉槐安為了對抗妖族設計的，裡面收攏了人物大批的『修士』，並對他們進行管制，其中皆是修習法術之人。柳芸霜一介凡夫俗子自是無法抗衡。

夜色之中，方雲錫辨不清自己究竟到了何地。

直到眼前出現了熟悉的山門，他方才驚覺，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回到了青霄門的山腳至下。

他多年未曾回來過，心中對此地的愧疚多於懷念，即便是心中想念，也不敢光明正大的踏入此地一步，現下卻因著被人追殺，依著本能回到了這塊最令他心安之所。

『心安麼…』

看著眼前熟悉的景色，方雲錫掙扎了片刻，終究是抵不住心頭的思念，閉目輕吟了一段繁複的咒文。

隨著他聲音的轉落，原本一片蒼翠的深林間，驀然浮現出了一處石階。婉轉向上，直通山門深處。

『師尊···弟子回來了。』方雲錫在心中默念，抬腳步上了石階。

*

「凡我青霄門弟子，魂玉不破，神魂不滅。入得門中，將你一息魂識存入這魂玉之中，便可知曉玉珏主的存亡。便是不論你身在何處，都能感應。」

雖說往事如煙塵，但到了今時今日，方雲錫才察覺他竟然能清楚的回想起當日入門時的情形。

他走到一處樓閣前，望著上書『思凡』二字的牌匾，心思百轉千回。他還記得，當初那個向來面容冷峻的師尊，牽著他的手，站在這『思凡閣』前，對他說過的話。

「雲錫既是從京中來此，想必一時難以適應這避世之所。修真無歲月，你尚且年幼，免不了多些世俗之思，今為師便為你造這思凡居，願你早日脫去凡思，窺得天道。」

「多謝師尊。」

然而那是的他，又是抱著怎樣的心思入了青霄門？憶及往昔，原來快活的回憶少之又少。

「今門下弟子方雲錫，自願脫離青霄門，斷絕一切來往，日後死生皆是造化，不語門內寸言於世人。」

相逢與離別，也不過轉瞬。

眼下之景，最是諷刺的便是，偏偏是他這個叛離之人，成了最後踏足師門之地的人。

「晏南枝···」方雲錫從懷中掏出那塊早已沒有溫度的魂玉。「大師兄···我們回家了。」

也唯有再無旁人之時，他才敢喚著那人的名字。

思凡閣內，一屋的靜謐，入內便能瞧見羅列其中的幾尊牌位，端看得滲人。

突然間，方雲錫腳下的地面面劇烈震動的起來，原本悄然無聲的地方，傳來了一陣聲響。

「大人，這是哪兒？怎麼看上去冷冷清清的？」

「這裡多半便是那傳聞中方雲錫的師門，青霄門所在了。」那位『大人』思索片刻答道。

「那般傳言之中的仙門不該是富麗堂皇之地麼？怎得這般冷清。」

「···搜！方雲錫必然在此地。修道之人多為隱士，但如青霄門這般傳承百世的門派，必然存了不少天地寶財，便是能得到其中一二，也對你我修行大有益處。你們便是將此地翻個底朝天，也要將方雲錫抓回來。」

「是。」

那二人的對話，盡數落入了方雲錫耳中，輕撫上手中破損的魂玉，方雲錫低聲呢喃道，「大師兄，你放心，你拚死都要守護的東西，我又怎麼可能讓人輕易作踐了去。」

方雲錫猛地用力，自衣襟上撕下一塊絹白色的布料，忍痛咬破自己的手指，就著指尖的血漬，在腦中勾勒著當初學過的符咒之態。

「師尊，弟子愚鈍，此時才明了你平日里總是督促我們勤加修鍊的好處···弟子無能，唯有以命相博，讓這些妄圖染指師門的賊人一起···下地獄了。」方雲錫的眼中儘是決絕。

殺生陣下，萬靈覆滅。

方雲錫在閉眼前，像是看到了薛鈺那焦急趕來的身影。

「師兄！」來人急迫的呼喚，卻再也傳不到方雲錫耳中。

*

『君埋九泉下，我住忘川北。歲歲思君安，唯望君不知。來世君莫識，餘生清歡盡。』

方雲錫的面上凝固著最終最好的笑容，在心間默然道，「大師兄。若有來世，你可莫要再遇見我。」

衝天的靈力將天邊侵染成了紅色，遠在千里之外的辰砂之海上，突然升騰起的水霧，瀰漫過了天際，一個巨大的黑影自水中騰起，伴著滿是怒意的鳴嘯之聲，竄入雲層之上。

「小師哥。」

「雲錫師兄。」

「小方師兄。」

「雲錫。」

「少爺。」

·····黃泉彼岸，那些個熟悉的人影，熟悉的稱呼一一在方雲錫眼前展現。彷彿穿過了經年歲月，走過忘川奈何，方雲錫終於在此地無間，得見那些思念已久的人。

偏偏白衣少年郎，最是風華正當時。

「雲錫，許久未見。」晏南枝輕聲喚道。

「···大師兄，我好想你。」當年不敢開口的話，在今日終是得償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