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絡安侯府。

院里來了幾隻在雪地里覓食的鳥兒，坐在房檐下的絡安侯朱暻吩咐丫鬟將小幹食帶來，一手投喂，一手拖著腦袋問身後站著的丫鬟：

「九殿下今早來做什麼？」

望著茫茫雪地走神的丫鬟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趕忙回他：「回侯爺，九殿下想來找侯爺您去策馬，奴婢想到您剛染了風寒，便給拒絕了。」

下人們都看得出來自家侯爺不喜那九殿下，他們私底下也就沒對他多恭敬，九殿下倒也不同他們計較。

說到這，丫鬟無奈地嘆了聲氣，嘟囔道：「也不知這陛下究竟有多寵這位九殿下，竟對他毫無約束限制，教他成天無所事事往您這兒跑，您本就體弱多病，他還叫您去策馬，這窮冬烈風的，也不怕壞了您的身子。」

食物在手心上，朱暻將手伸出去，有一隻小麻雀跳到他手上來啄食，輕輕點在掌心上，倒有些癢。

他半闔著雙眸，看不出是何情緒，麻雀吃完了他掌心裡的食物「撲棱」便一下飛走了。

接過丫鬟遞上來的幹凈帕子，他輕輕擦拭泛白的手，就在這時，翻牆進來的兩個黑衣人「噗通」一聲摔了個狗啃泥。

「有門不走偏要爬牆，可真有你的。」

「你照樣不是也爬了！」

兩人起來拍拍身上的雪渣，見著自家主人，立馬樂呵呵地過來拜見。

朱暻好整以暇地看著二人，「我要的東西呢？」

西門簫一噎，「回侯爺，屬下辦事不力，半路被人截胡，未能將東西帶回來。」

西門笙與他不同，說話的語氣都略有傲嬌的意味：「不過屬下已經將他們的行蹤偷偷告知蓮仙堂，若蓮仙堂肯出手，東西他們必定也帶不走。」

「……」朱暻輕掩著唇咳了咳，臉色因咳嗽白了不少，「要本侯誇你們聰明？」

二人面面相覷，竟不知該如何接話，只覺汗毛豎起，整個人於風中凌亂。

朱暻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接過丫鬟遞過來的潤喉也清火的茶水，啞聲問道：「可查清了對方是何人？」

「哦，是太子。」

「噗！」朱暻一口茶還未吞進去便盡數吐了出來，「你說什麼？」

西門笙被嚇得縮了縮脖子，「同我們搶東西之人，正是太子。」

西門簫對於自家大哥在主子面前是個慫包的事早已心知肚明，見他這番迫於威壓的模樣竟覺著好笑又可愛。

剛低頭要笑就聽見他的好哥哥說道：「小簫打不過，就把東西送了出去。」

西門簫被自己的口水噎到，狠狠地咳嗽兩聲，淚水沾濕了睫毛，竟是連話也說不出來。

朱暻不察二人你來我往的眼神對峙，撐著腦袋思忖著事情，倒也不計較二人沒完成任務的事。

——

茫茫雪原上，冰湖邊上有炊煙裊裊的幾戶人家，三人行至此地躲避愈發猖獗的風雪，順道借住一宿。

楚君玦坐在廊下，瞧著手裡發著微弱光芒的鈴鐺出神，此時的風汋在屋裡睡得正酣。

他在想，倘若那個五皇子還活著，那他將會以怎樣的方式過完這一生？大抵也不會留下短短半生的回憶便要匆忙離去吧。

拿起手邊的酒壺，楚君玦仰頭飲下，好比醉一場，這半輩子經歷的顛沛流離也可盡數作廢，只願一覺醒來，他不再身處在路遙車馬慢的年代、成王敗寇的亂世之中。

另一間房門被人從裡面拉開，一抹純白出現在廊下，正朝著這邊緩緩而來，見到他，腳步不由得收了步伐，兩人認識多年，雲巷還是第一次見他這番模樣。

雖然平日里二人對彼此的態度稱不上好，但畢竟相處多年，早已同家人無異，還是有著某種不可言說的牽掛存在。

他在廊下站了會兒，見到楚君玦踉蹌著進屋，在準備進屋之時聽到了來自黑夜裡的風雪咆哮，一枚冥蝶直直插在了廊下柱子上。

雲巷腳步頓住，望著那枚冥蝶，桃花眸微微睜大，眸中竟是不可置信，此時夜裡涼風悄悄掀起了他常年掛在腰間的紅流蘇，輕輕搖晃，又被衣袂遮蓋住......

翌日，三人繼續趕路，風汋昨日睡得早，在清晨里精神十足，纏著楚君玦要他的鈴鐺，楚君玦不給，兩人在車裡打鬥一番，在車堪堪散架前終於入了皇城。

回到東宮，風汋誰也不搭理，在寢殿里端詳著剛從太子殿下手中奪來的鈴鐺瞧，每每伸手觸碰，便能聽到有人在說話。

「你、誰？」他將鈴鐺放到耳邊來，如同說悄悄話般低聲問那邊的人,只聞那邊傳來了悠遠的朗笑聲，伴隨著鈴鐺碰撞的清脆響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

風汋忽覺一陣頭暈眼花，來不及作出反應便昏厥過去。

又回夢鏡中，他看到自己化成風飛越萬里河山，與人間煙火擦肩，帶走紅塵情愛，日月星辰變了又變，唯有他容顏依舊，卻是終究天意難參，一朝不慎誤入仙境，再難瀟灑自在。

他看見遮天蔽日的佛將他收入一串鈴鐺中，靠著鈴鐺吸收天地靈氣，他終生於古海棠樹下，擁有凡人之軀，卻是仙客之姿。

他每日坐於古海棠樹下，不時與佛說話，佛整日只有那一張笑臉，說來說去也只有那麼幾句話，時間久了也覺著佛無聊透頂，多半時候不願搭理佛，在享盡無邊孤獨與寂寞之後，心裡不由得感慨在千年笑不如在人間時化風而行的自在。

一日他躺在古海棠樹上，對佛道：「我想去人間。」

佛的嘴巴彎出一個弧度，看出來是在笑，但其實他已經快要睡著了，聞言才慌亂地睜開那雙慈祥的眼，「你要去哪？人間？人間很好玩？」

風汋啃著幾隻鳥攜來的果子，一隻腳在樹枝外晃蕩，「自然，比這裡有趣得多。」

他還是風的時候飛過人間各個角落，見過各種有趣的場面，會在雨夜裡駐足樓里聽戲曲，也常逗弄在湖畔約會的有情人，總能把他們惹紅臉，萬事萬物，都要比這裡有趣得多。

「鈴鐺。」

風汋愣了片刻，伸手將掛在海棠花上的鈴鐺取下來，不解地仰頭與佛對視，「做甚？」

「想去人間你就拿著它，只有它才能帶你去人間，也只有它，能把你帶回來。」

夢境的最後，他看到天穹開出巨大的窟窿，萬丈流光直衝雲霄，他手中的鈴鐺互相碰撞，發出悠遠的脆響，震撼地回頭望向佛，佛卻連同著整個千年笑一起消失無蹤，只剩一片荒蕪。

風汋狠狠一哆嗦，猛地坐起身掃了眼四周，不經意摸到枕邊的鈴鐺，手一抖，鈴鐺應聲落地，仍在散發著淺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