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幾十分鐘里，高程宇經歷了職業生涯最大的挫折，受害人就在他面前倒下，在劇烈的抽搐之後死亡，而他卻愛莫能助。

羅靖城捏了捏他的肩膀，他理解這種感受，所以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這種傷只有在抓住罪犯之後，透過破案幫助更多的人之後，才能獲得心裡的救贖。

高程宇努力回想著案發時間段的每一個細節，以期找到突破口。楊陌川進入會場，與文康短暫的交接，走上講台，然後突如其來的斷電讓現場進入了混亂狀態，在這期間會場後端的大門打開，走廊上的光線照進來。工作人員奔波著解決停電問題，聽眾們在這短短幾分鐘時間裡開展著高效的社交。楊陌川和文康與坐在坐在會場最前排的重要嘉賓展開了短暫的交談。

昏暗之中，人來人往，人聲鼎沸。

當光明再度來臨，一切重新開始。楊陌川講述了抑鬱症之光——心悅康的曲折而神奇的，但他的情緒並不像醫學奇蹟一樣讓人振奮，在磕磕絆絆偶爾忘詞的宣講過程中，他翻到了這頁PPT，他的人生便戛然而止。

俞忱說，「初步判斷是青化鉀中毒，突然倒地，呼吸困難、強制性痙攣，都符合青化鉀中毒的特徵。毒應該就下在這個保溫杯里，在倒下去前他喝了一口水。」

在講台上有一個黑色的保溫杯，慧康藥業的商標和公司名稱醒目的刻在上面。

羅靖城問道，「這是楊陌川自己的杯子嗎？」

俞忱看了高程宇一眼，高程宇搖了搖頭，「不知道。他們公司的人似乎都用這種杯子。他進來的時候，手中拿著疊文件，沒有拿杯子，但沒有注意口袋裡是否有杯子。」

這時文康道，「那是我的杯子，是我放在講台上。」這個男人此刻就坐在講台邊上，失魂落魄，喃喃自語，「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害死了他……」他無力的把臉埋在手中，不顧形象的低聲啜泣起來。

姚紀遠很快帶人趕到，控制了現場，開始為會場里的人登記，錄口供。沈瀾也帶領物證室的同事開始搜證。

羅靖城為文康搜身之後，將他帶離了現場，他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兩人再次來到露天花園，文康的情緒明顯穩定了許多，但在與羅靖城交談過程中，他神情游離，顯得心不在焉。

文慧為他端來一杯咖啡，她剛才忙於處理公司事務，並沒有去聽演講，她是從文康的簡訊中了解到楊陌川的突然離世。此刻，她臉上帶著震驚過後的餘波，努力維持著自己的鎮定和作為管理者的處變不驚。

她快速的掃了一眼手機，不無擔憂的說，「有人將陌川的照片傳到了醫藥論壇。」

文康握住她的手，鎖死了手機，講她整個人籠罩在溫柔而傷感的眼波里，「別管那些了。」

文慧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點了點頭。

羅靖城說，「兩位，雖然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但我必須要問你們幾個問題。文先生剛才說是你害死了楊陌川是什麼意思？」

文康坦然道，「我……你們剛才說毒是下在水杯里的，我覺得對方真正想殺的人可能是我。陌川是代我死的。」

「哦，這麼說你有很多仇人？」

「這倒沒有……不，我不知道。人生在不經意間總會得罪一兩個人，不是嗎？有時候甚至連自己也不知道。」文康含糊其辭，那杯咖啡在關鍵時刻起到了堵嘴的效果。

羅靖城不置可否，「那麼剛剛大熒幕上的信息，你怎麼看？」

文康和文慧快速交換了一下眼神，文慧問道，「羅警官說的可是那張宣稱心悅康會使人猝死的PPT？那簡直是一派胡言，純屬污衊。」她像連珠炮一般發射出一連串的話語，彷彿這些話已經爛熟於心，「羅隊，你可能不知道每天中國有多少人猝死，也不知道中國有多少抑鬱症患者在服用心悅康，如果你查一下就會知道，這種巧合是正常情況。這個藥在上市之前，我們做過所有的臨床試驗，都可疑證明其安全性，所有數據都是真實可靠的，並沒有所謂的副作用。我們的競爭對手抓住這種巧合，惡意散播謠言，其心可誅。」

文康的手指輕輕的fu摸著她的手背，並用眼神示意她冷靜。

羅靖城假裝沒有看到，又問道，「所以你覺得那張PPT不是楊陌川寫的？」

這次文慧沒有回答，文康心平氣和的說，「當然。陌川致死都盯著那張PPT，那是對一個科研人員最大的污衊。」他嘆了口氣，頗有幾分高處不勝寒的意味，「自從心悅康成功一來，圍繞它的虛假消息就沒有斷過。我們其實沒有太把網上這些流言蜚語當成一回事。你只要看看一些非常成熟的疫苗，也有人反應有嚴重副作用，就會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只要用戶基數大，總會有人發生意外，而人們習慣於給這些意外找一個緣由。」

羅靖城沒有繼續追究這個問題，轉而道，「兩位可知道楊陌川在過去24h的行蹤？」

文康和文慧的目光再度交匯，兩人隱忍而剋制的臉上閃過一絲波瀾，最後文康道，「我中午就跟你說過了，陌川失聯了，我在會場上見到他，也很驚訝。」

羅靖城轉向文慧追問道，「你呢？」

「我也是。」文慧說，「我聽說他回來了，就想去出席演講作為支持，但我去的時候停電了，跟他打了聲招呼道了聲辛苦，恰好公司又有其他的事情需要處理，我和文康出來商量了一下，就沒有再回到會場。」

羅靖城點了點頭，又問道，「文先生，你的秘書許明濤先生呢？他當時也去過會場。」

「是的，他拿了一份文件讓我簽，簽完就走了。」

羅靖城結束了問話，並囑咐文康多加小心，另外如果有關於誰想加害於他的線索，要第一時間報警。他雖然如此說，但並不抱希望，因為他能明顯的感覺到，文康對這個關鍵問題守口如瓶。當他離開露天花園的時候，不經意間回頭，卻發現文慧推開了文康張開的懷抱，徑直走向了樓邊的欄桿，而後者則悵然若失的望著她的背影，彷彿剛才的相互扶持溫柔相待都是一場精心的偽裝。

關於兩人指出那頁PPT並非楊陌川所作之事，羅靖城也有所懷疑，他返回現場讓工作人員幫忙調了楊陌川的PPT，發現這一頁的字體和風格與其他頁迥異，出自楊陌川之手的可能性不大。

如果這頁PPT的確是有人刻意為之，那麼楊陌川那詭異的死法很可能也是他精心策劃的。這條線是他們最先需要突破的。

他諮詢了相關的工作人員，發現惠康藥業雖是該會議的舉辦方之一，但主要的組織工作都是由藥學協會承擔，組織方提前收集宣講PPT，按照各個會場的日程進行分門別類，以便宣講之時播放。

羅靖城讓工作人員從郵箱中找到了那份原版PPT，裡面果然沒有該頁內容。

羅靖城問道，「你們組織方的工作人員有多少人能接觸到這份PPT？」

工作人員估算了一下說，從他們收到這份PPT，大約有20來人可能與之接觸，這些人大部分都在現場，從事一些組織協助工作。

羅靖城立刻安排人跟進這條線索。

登記和錄口供一直持續到晚上八點鐘，大家才收工。在幫忙之中抽出一點時間暗戳戳的秀恩愛，是羅靖城的樂趣之一，這就好比在一堆玻璃渣子中找到的糖總顯得比較甜。他來到沈瀾的車子旁邊敲了敲車窗，已經在車上的陳小爻在他目光的強烈明示下，委委屈屈的下了車，去找其他同伴了。於是羅靖城毫無羞恥感的鑽進了副駕駛。沈瀾像變魔術一般摸出一個火腿腸遞給羅靖城，「餓了吧，先吃一點？」

而此時，在距離他們兩個車位的地方，危然正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他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想要幹什麼，明明整個下午距離那個男人只有咫尺之遙，只要上前就能打個招呼，他卻一直等在這裡。

林楓忍不住道，「你明明在等他，為什麼不過去看看？」

危然目光中閃過一絲失落，口中卻倔強的道，「別人的男朋友有什麼好看的。走，回家吧！」

林楓搖了搖頭，「你真的一點也不想他回到你身邊？」

「想也沒有用，他不是會走回頭路的人，就算有一天他被迫離開了羅靖城，也不會再回到我的身邊，有些人一旦失去就是永遠。」

「那你還是忘不了他？」

「放下不等於忘記，我還有懷念過去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