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把窗戶打開？！」

空青甩開贏言鏘，指著本來被黑布遮住的窗戶，現在卻大大開著，陽光落了進來，照在錢校尉的屍體上，「為什麼有水？！」

錢校尉的枕邊有一灘水，和被打翻的水壺。

「我說了必須避光避水，為什麼不聽！」空青對著所有人怒吼，渾身的氣勢叫人忘記他真實的身份不過是一介軍妓而已。

「錢……錢校尉醒來說太黑了想透氣。」有個小兵顫抖著說，「他又說有點口渴想喝一點水。」

「你撒謊！」空青忽然甩開贏言鏘一把抓住小兵的衣領，大吼道，「他死了，你說什麼都死無對證！」

「你做什麼？」一個將士模樣推開空青，「錢校尉去世我們比你更難過，你是什麼人，憑什麼對我的兵指手畫腳？」

空青:……

癱在地上，愣了一會兒，忽然笑了，「是啊，關我什麼事。」

贏言鏘瞪了那將士一眼，伸手扶起空青，卻被空青推開，緩緩走了出去。

空青本來就沒有穿好衣服就出門，現在衣服更加凌亂，頭髮更是散亂的披在背上，汗水甚至打濕了他的背。

贏言鏘有一瞬間覺得，這個少年或許比他們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希望錢校尉活著。

「到底是怎麼回事？！」贏言鏘一腳踹翻那個小兵，「老子要聽實話！」

「屬，屬下句句屬實。」小兵趕緊爬起來跪好，顫慄著說，「屬下不敢說謊，錢，錢校尉對屬下恩重如山，屬下寧願自己替錢校尉去死啊將軍！」

說著，小兵居然哭了出來。

「將軍，」大鬍子醫官也適時開口，「此病以往從未有過痊癒的例子，而且，這位公子的救人之法太……太難以啟齒了。」

贏言鏘想起剛剛空青和錢校尉嘴對嘴，雖然他墊了快紗布，但到底是難以接受，於是並無多言。

「將軍，」剛才的將士又道，「小柱子是錢校尉救回來的，他比我們都希望錢校尉好起來，應該是無心之失。」

贏言鏘最終鬆了拳頭，嘆了口氣，對站在外圍並未發表意見的周末道，「你來處理吧。」說完就走了出去。

————

空青走出房間，即使在清晨夏日的陽光也額外刺眼，四周來來回回都是士兵，不遠處將士操練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真切。

昨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多到空青沒時間思考他所面臨的是怎樣一個世界，沒時間思考他現在是一個人，無依無靠。

他想活著，卻不知道為什麼非得活著不可。

他站在陽光下，明明汗水還大滴大滴的往下掉，卻好像感受不到一絲熱度，他茫然無措的看著周圍。

恍惚迷失的亡靈，無人喚他回家。

贏言鏘出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的空青，方才的焦急也好，暴怒也好，所有的情緒已然消失不見，和昨日他拿著刀準備割頗脖子那時的一樣，他渾身籠罩著可怕的寂靜。

「怎麼了？」贏言鏘忍不住走到他的前面，問。

「將軍，」空青微微抬頭，看著贏言鏘問道，「你說一個人為什麼活著？」

「你又想死？」贏言鏘皺著眉頭問。

「不是。」空青輕輕搖頭，「我只是有點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非得活著不可。」

「活著就活著了，哪兒那麼多為什麼。」贏言鏘道，說著拉起空青的手腕，「走吧，衣衫不整的在外面晃悠像什麼樣子。」

空青難得沒有反駁，跟著贏言鏘走了。

回到贏言鏘辦的屋子，空青依然情緒不高的坐在昨天坐的地方，贏言鏘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沒多說什麼，吩咐小兵下去拿了些飯來。

「早上走的急，先吃點東西吧。」贏言鏘接過小兵端來的稀飯和小菜，便揮手讓小兵退下，自己把飯放在空青的面前。

空青又看了贏言鏘一言，放棄了思考更多的東西，用袖子擦了汗，開始填滿自己空蕩盪的胃。

作為一個外科醫生，即使在二十一世紀也有太多救不了回來的性命。

他不會為了一個不認識的人而絕食折騰自己。

見空青沒遲疑的吃了飯，不知為何贏言鏘鬆了口氣，還以為得勸上一勸，但另一方面贏言鏘又覺得奇怪。

方才錢校尉死，空青傷心難過是真，但現在卻平靜的吃東西，這轉變著實有些快。

「將軍知道為醫者，最遺憾的是什麼嗎？」空青放下已經空的碗，忽然問道。

驟然被問的贏言鏘愣了一下，不等他回答就聽見空青說，「是本來有機會，最後卻沒救活。」

贏言鏘:……

「我昨晚上本來想說，」空青看著空空的碗，低聲道，「錢校尉還不穩定，要不我就留在軍營，如果我留下，說不定就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贏言鏘想起空青昨晚上最後突然叫他那時的欲言又止，原來他那個時候是想說這個。

「要是我堅持一下就好了，可我還是怕惹怒你而沒有堅持。」空青低聲說道，「我昨晚上一直在想，如果錢校尉再抽怎麼辦？如果抽的時間太長怎麼辦？我明明想到了隨時都可能再發作，卻還是心安理得的睡著了……」

「這不怪你…」贏言鏘忍不住說。

「那我應該怪誰？」空青忽然抬頭，他的眼圈有些紅。

他一直都知道他媽是為了他才自殺的，她認為是因為自己的過去而讓空青不能成家。

可是只有空青自己知道，他壓根就不喜歡女人，哪怕他一生的悲劇都是因為男人，他也依然只會對男人動心。

空青不敢告訴他媽，卻害了她。

「之前軍中也出現過很多和錢校尉一樣的病症，無一倖免……」

「這不一樣！」空青忽然站了起來，大聲吼道，「他本有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