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了，裴明洲餓了。

他問烏瑕：「今日的早膳有什麼？朕餓了。」

烏瑕還沒有從剛才虞無聲被剝去官職與官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愣了好半天，才連忙道：「陛下想吃什麼，奴才立刻讓人去做。」

裴明洲打了個哈欠，「現在做還不知道要等多久，御膳房有什麼朕就吃什麼吧，弄點粥，再給朕來個甜甜的糕點，其他就差不多了。」

烏瑕愣了一下，猶豫片刻，還是道：「這些……甜粥和桂花糕，在陛下上朝前，虞無聲先生已經親自命小廚房做好了。」

裴明洲：「……」

他穿著黑紅色的龍袍，停下腳步，站在那兒。

陽光刺眼無比，裴明洲忍不住眯起眼，望著遠處。

烏瑕在旁邊開始有些瑟瑟發抖。

因為他發現這位新皇，並非初見時的傲然公子，也並非別人口中的可憐民間遺孫，而是一個……陰晴不定，喜怒難辨的昏君。

還是個喜歡男人的昏君。

裴明洲揉了揉眼睛，不再去看刺目的日光，對烏瑕道：「把那些全部都扔了，朕不想看到。朕要御膳房重新做一份，不要甜粥，不要桂花糕，換別的。」

烏瑕立刻道：「是。」

他轉頭就跟兩位侍女結春和幼春說了。

結春和幼春對視一眼，幼春轉頭往御膳房去了。

回太皇殿的路上，裴明洲特意繞了路。

烏瑕等一幹侍衛也沒敢問，便埋頭跟著裴明洲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裴明洲突然停了下來。

烏瑕抬頭看了一眼，發現裴明洲停在了燕都皇宮的九重門內。

九重門名曰九重門，並非有九重，只不過九重門往外走，便是九重樓閣，登上九重樓閣，便是登上了整個燕都最高的樓閣，手可摘星辰。

烏瑕不知道裴明洲為什麼在九重門這裡停下。

他覺得有些不詳。

因為就在五天前，九重門這裡曾發生了一場驚變，死在這裡的將士，血濺三尺。

裴明洲望著那扇高聳朱紅的門。

過了一會兒，他往九重門前走去。

烏瑕想要阻止：「陛下……」

但是裴明洲已經站在了九重門前，伸出手，指尖觸碰上九重門厚重的棲木，再緩緩往下滑，最後放到鼻尖嗅了嗅。

烏瑕覺得這場面有些驚悚。

裴明洲回過頭，道：「北海王裴千霆，就是死在這裡的吧。」

北海王裴千霆，永和帝的第六個孫子，在沒有被選上當皇帝前，一直在北海過著逍遙自在的生活，奢靡無比。

朝臣們也不知道看上了裴千霆哪一點，可能只圖他好歹是個王爺的身份，再加上裴千霆年紀比較小，所以擬了聖旨，把裴千霆接進宮，讓裴千霆當了這個皇帝。

裴千霆本就是紈絝，當皇帝則更合他心意。

可惜，裴千霆這個皇帝，只當了一個月不到。

他荒淫奢靡，一登基就召了近百名妃子，成日喝酒玩樂，與妃子度春宵，甚至在朝臣提議治理水患時，絲毫不予理會，甚至還斬殺了一名進諫的監察官，最後朝臣們忍無可忍，在江老江齊峰的帶領下，共同廢了皇帝裴千霆，讓裴千霆重回北海封地。

裴千霆大怒，當夜率領幾百名的死士欲殺掉宮中全部的禁衛，自立為皇。

殺到九重門，本以為將要殺出去了，誰知九重門上突然出現了無數的將士，皆持弓對準了裴千霆。

一瞬，萬千箭雨紛紛而落。

裴千霆和那幾百名死士死於九重門下。

上輩子，裴明洲聽說，裴千霆與那幾百名死士的血，沖了好幾天都沖不掉。那些血，蜿蜒進九重門下石磚的每一條縫隙里，漸漸凝結為清洗不掉的顏色。

上輩子的裴明洲覺得噁心。

當時他意外繞到了九重門，還沒到，就隱隱聞到了血腥氣。

等到了九重門，聽完上輩子還陪在他身邊的虞無聲講完這個故事。

裴明洲當場就吐了出來。

他一邊吐，手還一邊扶著九重門的棲木，吐完以後，看到自己的手指上沾滿了凝結的血污。

然後裴明洲又開始吐。

最後還是虞無聲把袖子遮在裴明洲的鼻端，帶著裴明洲離開。

讓裴明洲只能聞到虞無聲身上淡淡冷香。

可這輩子，裴明洲卻聞不到血腥味了。

他用力地吸了一口氣，也未能在空氣中尋到一絲一毫的血腥氣。

裴明洲有些悵然，忍不住對烏瑕道：「原來我已經變成這樣了。」

烏瑕茫然地抬頭。

裴明洲道：「我聞不到血腥味了，烏瑕。」

烏瑕茫然道：「陛下，這裡……早已被清洗過了。」

裴明洲淡淡道：「我知道，可是，這裡的血腥氣，是永遠也散不去的。」

這輩子沒有人替他捂住口鼻，可他也再聞不到那種血腥氣了。

烏瑕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他確實沒有聞到血腥氣。

裴明洲往回走，輕嘆了一口氣：「定是我上輩子殺人如麻，作惡多端，這輩子才會重新回到這個我永遠不想回到的地方。」

烏瑕以為自己聽錯了。

因為裴明洲的聲音很輕，輕得被風一吹就散了。

裴明洲回到太皇殿，按理說他登基結束，應當要去拜見太皇太後。

也就是，他的祖母。

但不是他的親祖母。

可裴明洲實在是太餓了，所以就先拐道回了太皇殿，打算吃點東西再去。記憶里，太皇太後對他似乎淡淡的，不算和藹，也不算苛刻，似乎是在這深宮中的一個活死人，對誰都沒有太多的情感，裴明洲去了，她也不會說什麼，裴明洲不去，她更不會說什麼。

所以裴明洲決定先吃早膳。

早膳很快就端了上來。

裴明洲看了一眼，是桂圓粥和紫米糕。

看上去還不錯。

裴明洲先是夾了一塊紫米糕，吃了一口，然後突然想到什麼，問烏瑕：「虞無聲呢？」

烏瑕張口就道：「虞無聲先生……」話沒說完，突然想到不能再叫虞無聲先生了，嚇得立刻跪下，「陛下息怒。」

裴明洲嚼著紫米糕，咀嚼的動作停了下來，「怎麼了？」

烏瑕連忙道：「虞無聲在殿外，沒有陛下的命令，他不敢入內。」

「噢。」裴明洲看了一眼早膳，「那你去把他叫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