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無聲很快走了進來，依舊是一身雪白衣裳，跪下，「陛下。」

裴明洲看他跪得從善如流，莫名有些煩躁，「站起來。」

虞無聲站起身。

裴明洲看了一眼虞無聲，「沒吃早膳吧？來，朕賞你的。」

說完，他隨手拿了一塊紫米糕，扔在了地上。

紫米糕骨碌碌滾落到虞無聲的腳邊。

虞無聲彎下腰，撿起了那塊紫米糕。

似乎沒有一瞬的猶豫，虞無聲就把那塊紫米糕掰了一小塊，吃掉了。

殿內寂靜無聲，所有的侍女、內侍都低著頭，不敢發出任何一絲的聲響。

靜得落針可聞。

裴明洲看著虞無聲一口一口，把那塊紫米糕全部吃完了。

安靜了片刻。

裴明洲的目光落在自己桌上的那碗甜粥上。

如果沒有記錯，上輩子，御膳房送來的甜粥里，被人下了毒。雖然裴明洲不清楚這一次還會不會和上輩子一樣，畢竟他一重生回來，很多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改變，無論是他，還是虞無聲，更何況這些人。

這碗甜粥，也不一定還是當初那個想給他下毒的人做的。

但裴明洲不會喝。

因為他永遠忘不掉，中毒的時候，那種渾身灼燒撕裂般的疼痛。

他不會做這樣的賭注。

何況上輩子，裴明洲也沒有查清楚，究竟是誰給他下的毒。

上輩子在裴明洲中毒後，虞無聲親自把御膳房的人從頭到尾換了個遍。

此後再也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情。

裴明洲伸出手，慢慢地把裝著甜粥的碗，端了起來。

他把甜粥遞給了虞無聲。

裴明洲道：「這碗粥，朕也賞給你喝了。」

虞無聲動作微微一頓。

裴明洲問：「怎麼，不敢喝？剛才撿東西吃不是撿得挺快的嗎？」

虞無聲道：「陛下說笑了。」

說完，他便伸出手，接過了那碗甜粥。

裴明洲看著虞無聲仰頭把一碗甜粥毫無停頓地全部喝完了。

突然就覺得有些興緻靡靡。

沒意思。

一切都會發生變化。

那麼這一次，這碗粥，也一定不會有毒。

裴明洲站起身，離開了太皇殿，「朕去看看太後。」

烏瑕等人立刻跟了上去。

虞無聲站在原地，雪白的衣裳襯得他的身影愈發瘦削，他微微咳嗽了一下，喉嚨里有些熱辣辣的，但他沒動，也沒有出聲，任由臉色開始逐漸變得蒼白。

太皇太後深居簡出，住在燕都皇宮最深處的一座宮殿，曰寧殿。

聽烏瑕說，太皇太後每日不是吃齋念佛，就是吃齋念佛，自永和帝去世後，太皇太後幾乎不再見任何人，似乎是將自己關起來了。

裴明洲知道，太皇太後不是不想見人，而是沒機會見。

她被人關起來了。

至於關她的人是誰，裴明洲還不清楚。

但是裴明洲自上輩子就知道，太皇太後被人控制，因為太皇太後是謝家的女兒，是謝老將軍唯一的女兒，所以控制住她，幾乎等於控住住了整個掌兵的謝家。

那麼，誰想掌兵？

腦海里閃過的人太多，裴明洲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就看見了曰寧殿的一角。

曰寧殿整座宮殿都被漆成了金色，輝煌奢靡至極。殿的四角都有金龍纏繞，日光照在上面，刺目到不可逼視。

到了殿門外，裴明洲揮了揮手，讓烏瑕等一幹侍衛不必再跟進去。

烏瑕便領著侍衛退下去了。

裴明洲推開殿門，走了進去。

和曰寧殿的外頭截然不同，殿內空蕩盪的，連一點裝飾品都沒有。

一名侍女跪在地上，低聲道：「陛下，太皇太後在後殿念經。」

裴明洲「嗯」了一聲，看了一眼那侍女。

很熟悉的一張臉，卻想不起來了。

裴明洲沒有把心思放在這裡，往後殿走去。

一尊大佛拜在後殿。

太皇太後並沒有裴明洲記憶中那樣蒼老，甚至連頭髮都還是烏黑的，看不出半點銀絲。她閉著眼，雙手合攏，身邊站著一名侍女，低垂著頭。

裴明洲安靜地等著，等著太皇太後念經的聲音停了下來，才跪下來，道：「皇祖母。」

太皇太後沒有回頭。

過了一會兒，她揮了揮手，身邊的侍女也退下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太皇太後終於轉過身來。

她看著裴明洲，道：「抬起頭來，讓皇祖母看看。」

裴明洲抬起頭。

眼前的太皇太後，仍是一副年輕柔美的面孔，不過三十來歲，眼尾卻已生滄桑。她本是永和帝的貴妃，有兩個兒子，恃寵而驕，皇後自縊後，她被扶上了正位。

但兩個兒子接連死去的打擊，讓太皇太後一朝變得蒼老起來。

太皇太後謝瑛望著裴明洲，眼神似乎在顫抖。

過了許久，她開了口，幾乎是用氣音在說話：「殺了虞無聲。」

裴明洲的眼神微微一動。

他沒有回答。

謝瑛跪著往前行了一步，「皇祖母求你了。」微微一頓，伸手想要去抓裴明洲的雙手，「只有你才能救這個國，只有你才能救大梁。」

裴明洲冷眼看著眼前這個女人。

他曾經最尊敬的女人。

他曾經視為自己在世界上唯一的、最後的有一絲半點聯繫的親人。

「虞無聲不是皇祖母的……」裴明洲揣摩著詞句，「最珍重之人麼？他經常來看皇祖母吧，聽說他在皇祖母的曰寧殿，一呆就是一晚上，是不是？」

太皇太後的眼底突然閃過一絲恐懼。

裴明洲看著太皇太後的臉。

突然就覺得無比噁心。

他心想。

虞無聲啊。

你究竟是有多愛謝瑛。

又或者說，他是有多恨自己。

裴明洲不記得是哪一天，只記得是上輩子的某一天，他在左臂刀傷中毒之際，被人綁縛著，綁在角落裡，親眼看著虞無聲與謝瑛在帳中顛鸞倒鳳。而他痛苦地蜷縮在角落裡，眼淚一點點地從眼角滲透出來。

從那一刻起，裴明洲的心就死了。

他發誓總有一天，要讓虞無聲死無全屍。

可最後，死無全屍的那個人似乎是自己。

眼看著裴明洲站起身，太皇太後伸出手，下意識拽住裴明洲的龍袍衣角，「明洲，你幫幫皇祖母，皇祖母不想再在這裡呆下去了，皇祖母害怕……」

裴明洲把袍角扯了回來，「放心，虞無聲會救你出去的。」說著，他微微彎下腰，「他不僅日後會娶你的，還會和你一起，做一對和和美美的鴛鴦。」

太皇太後獃獃地看著裴明洲。

裴明洲走出曰寧殿，被刺目的太陽刺得睜不開眼。

幾欲流出眼淚來。

他冷冷道：「擺駕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