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洲聽見這個聲音，脊背瞬間繃緊，猛地回過頭。

漆黑的夜，摘星閣上月光皎皎，落在虞無聲雪白如練的衣裳上，也落在他的眼眸中，不辨喜怒哀樂，更難看出別的情緒。

「你怎麼過來了？」裴明洲想退後一步，但脊背抵住了欄桿，背後冷風陣陣，不用回頭看也知道此處有多高，「朕讓你過來了嗎？」

虞無聲道：「臣有事向陛下稟報。」

他往前走了一步，裴明洲更往後一退。

突然，木質的欄桿在這個時候突然發出咯吱的聲響。裴明洲頭皮一緊，虞無聲手疾眼快，撈過裴明洲的腰，一把將他帶回來，帶進懷裡，「陛下小心。」

裴明洲頭皮差點炸了，剛才有一瞬，以為這欄桿年久失修要斷了。

他現在還有點心悸，驚魂未定，甚至有些不知自己身處何處。

直到聽見耳畔貼著的極為強烈的心跳聲，裴明洲才意識到。

他被虞無聲單手圈在懷中，鼻尖全是虞無聲身上清冷的梅香。

從前離得遠，裴明洲沒覺得這陣清冷的香氣這麼濃郁。

如今離得太近。

再加上周圍秋意寒冷，這陣冷香竟然變得濃郁起來。

裴明洲感覺到些許的窒息。

虞無聲的手摟在他的腰間。

裴明洲猛地抬眼，對上虞無聲微微垂眼的視線。

月華如洗，靜靜流淌著，周遭一時寂靜無聲。

剛才木質欄桿發出的聲響，讓江枉和烏瑕也被嚇了一跳，但江枉比烏瑕反應快一步，伸出了手，想抓住裴明洲的。

不過此時此刻，江枉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略微有些尷尬。

裴明洲張了張嘴，但沒說話來。

虞無聲終於微微鬆開手，「這木質欄桿，恐怕有年久失修的危險，改日臣讓江家派工部的人來，將木質欄桿改為玉質欄桿吧。」

裴明洲這才感覺到剛才那種因為離得太近而微微窒息的感覺不見了。

他死死盯著虞無聲，後悔自己剛才沒有在虞無聲的臉上烙鐵，因為這樣的話，自己現在就不會因為這張臉而反應變遲鈍。

虞無聲退後一步，單膝跪下，「臣有要事稟報。」

裴明洲：「說。」

虞無聲看了烏瑕和江枉一眼。

裴明洲皺起眉。

片刻後，他揮了揮手，對江枉和烏瑕道：「你們先下去吧。」

烏瑕倒是不擔心裴明洲，反倒有些擔心虞無聲，總覺得按今天陛下的情況來看，虞無聲可能隨時都有可能被裴明洲從摘星閣上扔下去。

烏瑕和江枉從摘星閣下去了。

幾乎高聳入雲的摘星閣上，只剩下裴明洲與虞無聲二人。

裴明洲不敢再靠著欄桿，只虛虛地靠著巨大的雕花柱，環抱雙臂，接著月色看著虞無聲：「說吧，說完就滾。」

虞無聲垂著眼，沒有因此動怒，「臣派暗衛去探查，那刺客離開太皇殿後，腳印一路通向了永華宮，在永華宮的殿前台階上就消失了。」

裴明洲愣了一下。

「永華宮？」他覺得這宮殿名字有些熟悉，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來，「是之前那個宮女說過鬧鬼的永華宮？」

虞無聲道：「是。」

裴明洲想了很久，才想起那個本該是他姐姐的公主叫什麼。他問：「明儀公主裴琅生前居住的永華宮，是麼？」

虞無聲道：「是。」

頓了頓，他抬起眼，又道：「還有一件事，今日早上被下了毒的那碗甜粥，曾經過一位司膳宮女的手，那位司膳宮女，曾經在明儀公主的小廚房中任職。」

裴明洲一時陷入了沉默。

事情似乎突然串聯了起來。

昨夜去史書庫，那位被押來的宮女說永華宮鬧鬼，畢竟皇宮裡死過那麼多人，他不相信有鬼，但不乏有人心懷鬼胎，所以沒太放在心上，畢竟是十幾年前的舊事了，他沒精力去理會，去查那些事情。

可是此時此刻。

似乎有人引著他，不得不去探查這件事。

這件和明儀公主裴琅的永華宮密切相關的事情。

裴明洲不由得重新把視線放在虞無聲身上。

又是他吧。

從宮女鬼叫有鬼，到早上的毒粥，再到今晚的刺殺，最後到刺客去了永華宮後消失了蹤跡……全都是他吧。

裴明洲忽然覺得很有意思。

虞無聲想復仇，而他憑藉自己似乎沒有辦法復仇，所以上輩子就是這樣尋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可以利用的對象——裴明洲。

作為被選中的對象，裴明洲上輩子已經把命搭進去了。

那這輩子呢？

裴明洲沒想過這些，他現在只是單純覺得有趣。

如果他不出手，虞無聲一個人能做到什麼地步，裴明洲也想看一看。

因為，裴明洲更想藉此機會探一探虞無聲的底。

虞無聲究竟有多大能耐。

在裴明洲看來，虞無聲已經很厲害了，卻還是要借他這個剛登基的新皇的手。

這就證明，虞無聲想復仇的那個對象，可能比裴明洲想像中要厲害得多。

但裴明洲決定先不插手。

夜涼如水，寒風吹起虞無聲墨色的長髮，他跪在那兒，明明可以說是披頭散髮，卻披出了一種美，一種誰也不能言述的動魄驚心的美。

裴明洲靠著雕花木柱，安靜了一會兒，開了口：「裴琅姐姐啊……」名字念得有些生澀，頓了頓，又道，「那就好好查一查，她是怎麼死的吧，再查一查今天的這些事情和裴琅有什麼關係。」

裴明洲直起身子，拍了拍虞無聲的肩，「虞卿既然這麼能幹，手下還握著暗衛營，想來查出這件事情，並不困難。」

虞無聲抬起頭，「陛下……」

裴明洲打斷他的話：「朕困了，要去睡了。」

走了兩步，裴明洲回過頭，問虞無聲：「還是說，你想來給朕侍寢？」

虞無聲想跟上來的腳步一頓。

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又一陣寒風吹來。

虞無聲難抵風寒，竟咳嗽了起來，而且咳得有些厲害，微微彎下了腰。

裴明洲臉色微變，想伸手，但很快，又收回了手，攥緊了拳頭。片刻後，微微抬了抬眉，「算了吧，虞卿這身體，怕是侍不了寢，餘毒未清，你還是回去好好躺著吧……」

話沒說完，虞無聲已經抬起了頭。

他不像是剛剛咳嗽過的樣子，臉色一如既往蒼白，但一雙眼卻微微有些泛紅，眼底的光盛進了皎皎月光，格外明烈，「陛下要臣侍寢，臣便能侍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