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洲並不想跟虞無聲再說話。

他站起身，在殿中走了幾步，莫名覺得壓不下這口氣，又走回來，捏起虞無聲的下頷，「你比朕大六歲又如何？朕可是……」

裴明洲想說，朕可是比你多活了一輩子。

他知道很多，將來會發生的事情。

但是裴明洲感覺，這句話說出來，可能會把虞無聲逗笑，因為虞無聲就是這樣的人，笑點很奇怪，他自己沒覺得什麼，可虞無聲偏偏覺得好笑。

裴明洲硬生生把這句話咽了下去。

他惡狠狠地捏著虞無聲的下頷，「朕可是，皇帝。」

虞無聲望著裴明洲。

他那雙清透淡漠的眼眸，漸漸地變彎了。

裴明洲：「……」

又笑！

裴明洲氣得臉都紅了，「笑什麼？！」

虞無聲的眼眸恢復了正常形狀，「臣沒有笑。」

「你笑了，朕看到了！」裴明洲怒道，「你的眼睛！剛才分明彎了！朕看得很清楚！」

虞無聲溫聲道：「陛下看得還真清楚。」微微一頓，嚐試給裴明洲順毛，「臣沒有笑，臣的眼睛，天生就是彎的。」

裴明洲終於忍不住，說了個：「放屁！」

旁邊的烏瑕大吃一驚。

連結春和幼春也大吃一驚。

果然，裴明洲說完這兩個字以後。

他看見虞無聲的眼睛更彎了。

裴明洲：「……」

他忍了又忍，蹲下身，看著虞無聲的雙眼，撂下一句狠話：「下次，朕把你的這雙眼睛剜了，看看它還會不會彎。」

……

裴明洲今日打算出宮。

他昨夜說過，要帶虞無聲去一個地方，今天睡醒發現自己還沒有忘記這件事兒。

裴明洲準備出宮的時候，烏瑕慌得不行，到處找人，但宮中除了裴明洲，沒有人再能夠做主。最後烏瑕派人跟江太師說了一聲，江太師卻回，陛下年輕，心性未定，初到燕都，想出去走走正常，派人跟著便是了，何況有虞無聲跟著，沒有什麼大事兒。

江齊峰的心態比烏瑕好，大概也是記得小時候的裴明洲乖巧又可愛，雖然現在的裴明洲並不乖巧也並不可愛，但江齊峰總歸是還記得當初的那張小臉蛋。

裴明洲沒有弄多大的陣勢，換了一身黑衣，便拉上虞無聲騎馬出了宮，烏瑕讓侍衛便衣跟隨，盡量不要弄太顯眼。

出宮門的時候，裴明洲騎著馬，故意夾了一下馬肚，加快的速度，守宮門的侍衛眼見不對，忙不迭拉開沉重的宮門，剛拉開一條縫，就覺得一道影子風一樣竄了出去。

緊跟著是另外一道白影。

侍衛望去的時候，只能看見一前一後，一黑一白兩匹馬，馬上的人亦是一黑一白，倒是有些許少年的意氣風發，黑袍與白袍的衣角被風吹起，馬蹄聲噠噠遠去，沿著宮牆一路消失在盡頭。

守著宮門的侍衛愣了許久，跟另外一名侍衛低聲道：「那便是新皇陛下麼。」

另外一名侍衛回答：「是吧，黑衣服的那位，看起來甚是年輕。」

最初的那名侍衛怔怔地說了一句：「也不知道會是怎樣的……陛下。」

另外一名侍衛低聲道：「怎樣都好，不要像永和帝那樣便好了。」

那名侍衛大吃一驚：「噓，別說了，這可不興說。」

·

裴明洲帶著虞無聲出了宮，兩人一人一騎，在燕都的街道上行走著。

燕都街道上除了一些愛遛馬的富家公子，還有八百里加急報信的信使，幾乎不會有人騎馬走在街上。兩人就這麼招搖明晃晃地策馬在街上，吸引了許多百姓的目光。

裴明洲一身黑衣，秋日的日光照在他的眉眼間，明烈無比。他單手拽著韁繩，身板挺拔，傲氣又漂亮，像個氣派十足的富家小公子。

而跟在他身後的虞無聲一身雪衣，眉眼絕色，清冷如高山冰雪，比起裴明洲，更像是一名姑娘，若再加個斗笠蒙面，那定然會被錯認為女子。

四名侍衛分別在前後為他們開路，陣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各種聲音飄進了裴明洲的耳朵里。

「喲，這是哪家的公子啊，長得這麼清俊。」

「我喜歡那位黑衣服的。」

「我喜歡那位白衣服的。」

「我喜歡……」

裴明洲聽在耳朵里，一聲不吭，默默在心裡計算著，喜歡自己的，和喜歡虞無聲的，究竟哪個多。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喜歡虞無聲的更多。

裴明洲變得煩躁了起來。

虞無聲這個狗東西。

上輩子裴明洲沒怎麼出過宮，宮裡頭連個後妃都沒有，更沒見過別的女子，也沒有評判過自己和虞無聲到底誰更招姑娘喜歡。

今兒出宮，算是見識到了。

裴明洲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煩躁生氣。

他用力一夾馬肚，沖了出去，那些在路上的小攤販嚇得連忙往旁邊讓，還有大娘忍不住叫喚：「哎呀，這小公子，怎麼這般騎馬……」

裴明洲在燕都的街頭飛奔了很遠，才停下來，很快，虞無聲便跟了上來。

虞無聲勒馬時，總能讓白馬前腳抬起，人立而起，發出嘶鳴，而他在馬上，雪衣飄飄，彷彿天外降臨的神仙一般，不食人間煙火。

裴明洲調轉馬頭，與虞無聲面對面。

虞無聲問：「陛下？」

裴明洲沒有說話。

燕都皇城的早晨，其實還是很熱鬧的，四處都是開張的小販，能聞到早市集里早點的香味，各種各樣直往鼻子里鑽，這是在宮裡聞不到的味道。人聲喧鬧，來來往往的百姓，穿著樸素衣裳，或看一眼裴明洲，或瞧一眼虞無聲，但都繼續低頭做自己的事情。

燕都的風裡帶著冬天將要到來的寒冷氣息。

但是騎著馬在這燕都的街頭，裴明洲還是覺得，如果重生回來，他不是皇帝，虞無聲也不用報仇，他們兩個，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公子哥兒，該有多好。

正如此刻，無人知曉他是皇帝，只把他當做一個小紈絝，小公子。

那麼，他和虞無聲，會是怎樣一種情況？

也許虞無聲會比他早娶妻生子，然後裴明洲會捧著賀禮去虞無聲的婚禮……

裴明洲猛地打住這個想法。

他突然覺得，還是現在好。

身下的黑馬有些躁動，想湊過去蹭白馬的馬頭，被裴明洲用力拽住了。

喧囂的人聲中，裴明洲問虞無聲：「你有想過，什麼時候成親娶姑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