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放飯的時候，吳如寶甩了甩肩膀，摘下手套，手上磨出了水泡。從小到大，吳如寶沒做過這麼重的事，父母雖然是鄉下人，沒有什麼文化，卻深刻知道知識的重要性，除了簡單的家務活基本上沒讓三個子女幹過農活，學習的時間是寶貴的，一方面家裡的自留地很少，插秧收割通常一天就做完了。家裡的生活來源最主要的還是他爸做粉皮賺來的，後來媽媽去世他輟了學才開始幫忙做，吳如寶從小就老實，學習也很踏實，吳爸爸對這個兒子又心疼又愧疚，重活都是自己來扛。

吳如寶有點難過，怪不得工地上的大哥大叔們都顯得這麼的頹然，每天周而復始的做著這樣繁重的體力活，早就失去了年輕時對生活不顧一切和原有的美好嚮往。他不想這樣，他覺得生活肯定會越來越美好，可是想想又覺得這大概就是生活的代價吧。

他摸了摸手上要破不破的水泡，身邊的大叔喊他去吃飯，他哎的一聲應了，趕忙跑過去。不跑不行，工地上是大鍋飯，都是包工頭老婆做的，肉少飯也少，不快些去就被人搶完了，吳如寶不喜歡挨餓的感覺，會讓他很沒有安全感。

好在，工地上的人都是淳樸老實的，跟他一塊兒有個壘水泥的大叔挺關照他的，他們兩個就地坐在一塊木材上吃飯。吳如寶一開始還嫌臟，可是就算什麼都不幹光在工地上走一圈就是一身灰，也就不介意了。

「昨天剛來的那小子是不是想跟你換活兒？」大叔手裡拿著飯盒，一邊吸溜著只有很少幾塊肉的的湯水，頭也不抬地問他。

吳如寶趕忙咽下嘴裡的飯，回道，「你怎麼知道的？不過我沒給他換，我這個活兒看著輕鬆其實可累人，胳膊膀子都得使勁兒，手還得磨。」

「你這麼老實幹什麼？他要換你就跟他換唄。我看那小子也沒個幹活兒的樣子，變著法想偷懶。」大叔看著他，覺得這孩子讀書讀的都傻了，也忒老實了點，有些恨鐵不成鋼。

「沒事，他比我還小一歲呢。」吳如寶對著他笑了笑，繼續吃飯。

大叔搖搖頭，也沒再說什麼。那頭包工頭走了過，拍拍手，大家的視線都集中過去，包工頭穿的整整齊齊的，頭髮也打理過，他掃了一眼大家，清了清嗓子，「這個、啊，等會子大老闆要來考察，大傢伙兒可不許偷懶吶，別讓人說咱幹活不地道。聽到沒？」

大家聽了紛紛應合「知道了，保證好好表現」，吳如寶不知道為什麼要好好表現，看著大家激動的心情和躍躍欲試的表情，也點了點頭。

午休了一個小時，吳如寶爬起來拍拍褲子上的土，繫緊鞋帶，拿起鏟子繼續幹活。下午有些熱的，沒幹多久他就出了一身汗，他脫了手套抹了把額上的汗，然後帶上又拿起鏟子。

「我說，那個誰，你就跟我換一下吧。」昨天那個小夥子不死心，又跑過來和他商量。

吳如寶愣了一下，回頭看他，李亮兩手插著口袋，染著一頭偏紅的頭髮，一臉混不在意的看著他。吳如寶見過這樣的小孩兒，他們學校里里外外有好多這樣的，爹媽不在家沒人管著，和社會上的人廝混，尋找安身立命的地方。他不討厭這些人，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他只是覺得有些可憐而已。他搖了搖頭，堅持說道，「這個活兒比你那個重，你幹不動的」

李亮是昨天剛來的，是包工頭鄉里表弟的兒子，比吳如寶還小一歲，包工頭人挺好的就讓他先從雜工幹起，幫忙搬運木料，那些木料吳如寶抗過不重的，只是一趟一趟地來回比較繁瑣，算是工地上很輕鬆的活兒了。

「放屁，你就不想跟我換，說這話你心虧不虧。」李亮不屑的看著他，來來回回搬東西太無聊了，還被其他人指揮來指揮去的，哪有吳如寶這好玩，一鏟子鏟完往沙網上一揚，想怎麼揚怎麼揚，多有趣。

「你、我不跟你說了，你還是幹活去吧，包工頭說要好好幹。」吳如寶也有點生氣了，熱臉貼冷屁的事情誰遇到都不會開心的，可是他不會罵人，只好勸他回去繼續幹活。

「一句話，你到底換不換，不換我可揍你了啊？」李亮被他說的煩了，直截了當來了句。

「不換。」吳如寶當然也不怕他，他比李亮高，還比他結實，不可能怕他的。

「去尼瑪的！」年輕人總是這麼容易衝動，李亮脾氣也上來了，一把扯住他的鏟子，往地上一扔，抓住他的衣領子。

吳如寶沒想到他真敢動手，沒反應過來就把扯住了領子。他也生氣了，拽著他的手，「你幹什麼？」

其他人聽到這邊的動靜，紛紛看過來，大叔看著趕緊跑過來勸架，他是知道情況的，慌忙說道，「別動手啊，包工頭說大老闆就來了，現在打什麼架？李亮你別不識好歹啊，小寶這是為你好呢！趕緊撒手。」

「屁！」李亮一聽自己受到了指責，想也不想的回到，手裡的勁兒一點也沒松，惡狠狠地瞪著吳如寶。

「咋回事兒、這是咋回事兒麼？不幹活聚在在這兒開什麼會呢？」包工頭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大老闆，您別誤會啊，他們就是鬧著玩呢。」

大家這才注意到包工頭身後跟了好幾個人，西裝革履的，好傢夥那架勢，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李亮倒是不在意，沖著吳如寶說道，「你今天要是跟我換，我就放過你。」

吳如寶倔脾氣也上來了，他本來想著也是為他好，不光不領情竟然真的要打他，他目光炯炯，絲毫不退縮，看著他，「不換！」

聲音太大了，本來很高冷的站在一邊認真看著工程，一邊懊悔自己怎麼想的，自從知道吳如寶在自家工程里，第二天就讓人安排了來視察的季竺皚一下子就聽到了。他扭頭看過去，就見吳如寶領子被人揪著，可是氣勢一點都沒弱下去，跟走那天在小區門口見他時的那幅可憐相一點都不一樣。

季竺皚仔細打量了下他，衣服髒兮兮的全是灰，手上還帶著沾灰的手套，握著拳頭，胳膊崩的緊緊的，有些黑的皮膚上冒著細細的汗，季竺皚感覺下一秒那手就要揮上去了。

眼看著就要打起來了，包工頭也顧不上大老闆了，三兩步走到他們面前，「撒手，快撒手，年紀不大脾氣倒挺大的，再不撒手兩個人都給我滾，都別幹了。」

李亮聽到要走人，有些猶豫，想了想便撒了手，嘴裡惡聲惡氣的說道，「今天就放過你，不過這個活我要幹，你去幹別的吧。」

吳如寶定定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沒說話，然後脫下了自己的手套，把掌心磨了一圈水泡的手遞到他面前，那水泡已經破了，只看到冒著水的粉肉，虎口也是紅紅的，有些地方有些發黑，看著就叫人肉疼，看到李亮吃驚的表情，他才慢慢說道，「我沒有騙你，真的累。」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

路過了季竺皚，他大吃一驚，想起來包工頭說有大老闆要來，這麼一看肯定是季竺皚了。吳如寶覺得，自己剛剛的樣子實在丟人，而且他差點還打人了，再看看兩人一個西裝革履一個破衣爛衫的，吳如寶只看了他一眼，就跑了。

走在回招待所的路上，吳如寶想，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樣的，他在這裡和另一個人在整一份沉重的沒有前途的工作，而有些人卻可以負手而立站在大樓頂上看著世間所有可笑的鬧劇。

吳如寶不在乎世界上分了三六九等，這就跟有好人也有壞人一樣，是無法避免的，只是當你真正面對的時候，才知道那是多麼無奈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