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镜贴花黄，熏香弥漫，屋中还摆放着晨起新折的腊梅，光影被挡住，镜前的女子回头，便看见苏锦城逆光站在门口。

她一惊，连忙起身行礼，脸上是来不及收拾的慌张，“见过太尉大人。”

“你居然还有这份闲心？”

清婉脸上一僵，小心翼翼的看向苏锦城，脱口而出：“大人不是允诺，纳我为妾。”

枪尖挑起清婉的下巴，还没触碰到，面前的女子就抖若筛糠？清婉这才发现，被苏锦城身形挡住的地方，先前正立着一杆枪。这枪是开了锋刃，上阵杀敌用的，想起自己所见的那些血腥场面，眼泪滑落而下，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苏锦城瞧了两眼，发现这清婉也确实符合她的名字，相貌清秀，温婉可人。脑中突然闪现一人盯着自己的神情，颇为阴鸷，他哑然失笑。想自己大概是魔怔了，转而又想，就是生气也是好看啊！这人的样貌真是见过之后，其他人再难入眼。

清婉看着他愣神，以为自己打动了苏锦城，于是眼泪掉的更凶，紧接着便是一声惊呼，枪尖一挑，手腕见了血。

“清婉不知那里做错触怒大人了，还请明示。”

“触怒我倒是没有，不过我家那位不太喜欢你。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你一个从北方边疆苦寒之地活下来的人，为何连伤痕都没几处，手若柔荑。”

“大人，女子之中多有各种秘方，女为悦己者容，我好好爱护自己的双手，也没什么错吧！”

“你一个东宫里被发配的洒扫婢女，那来的钱呢？”

清婉死死咬着嘴唇，像是难于启齿，但看着苏锦城一脸寒意的眼眸，只能说实话，“清婉自认有几分姿色，与那有钱有势之人，多行苟且之事。”

说完，她死死的攥着胳膊，用指甲把肉掐出了血，偏过头去，让发丝散落，遮住难堪的神情。

苏锦城有些意外，想到她在战场的上表现，“这其中也包括蛮夷之人？”

“是，所以清婉才知道蛮夷的粮仓位置，以及驻扎的营地。”

“这么说，是我误会你了，于国于民你都是功臣。”

“清婉担不起，只是不愿再受这般羞辱，都说太尉大人言而有信，品行高尚，现在看来传闻有假，此话根本不可信。”

苏锦城看着她怒火滔天的模样，但笑不语，换了话题，问道：“你说知道我父亲的死因，不如说说吧？”

“你答应纳我为妾，不然此事没得谈。”

“外子凶悍，为了咱俩好，避免被提刀上门，不如换一个吧！京郊买良田三十亩，一箱珠宝，外加仆人十名，小院一座，送你出城可好？这些东西足够你嫁一个好人家，后半生无忧了。”

“大人，普通百姓，如何和权势作对？”

“这么说，你还是想进太尉府？”

清婉不答话，默认了他所问，苏锦城眸中笑意愈甚，收了银枪。清婉心中松了一口气，刚想要说些什么，以便谢恩，就听到带着寒意的一句，“墨鸦，把她押入地牢。”

地上的人蓦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苏锦城，怨毒道：“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苏锦城带着冷意回头看她，说出来的话，却让她脊背发凉，“你说的话，应该半真半假吧，真正的清婉，应该死在了蛮夷的营帐中。”

“大人，你不要吓清婉，清婉在这活的好好的，你就是不想守诺，威逼动刑，也不用说出这么吓人的话来吓奴婢吧！”

苏锦城对她展颜一笑，声音极其温和，“你说你值不值一万两黄金呢？我之前把婚服弄坏了，得赔，不过就你这蠢笨样，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你幕后与蛮夷勾结之人，想来这鱼不会小。”

今天天晴，化雪本就寒冷，清婉整个人冷的厉害，明明屋里炭火烧的旺盛。她好似现下置身寒冰炼狱，骨头冻的一碰就碎了。

被人浑浑噩噩的带到地牢门口，她才清醒过来，挣扎的喊道：“苏太尉，你不想知道你父亲怎么死的了吗？”

“哦？这会又想说了。”

“求大人放我一条生路。”

“你现在这处境，还想跟我谈条件？”

“我贱命一条不值钱，但是苏熙太尉，战死在云天，大人心中不痛吗？”

苏锦城的眸子像是深潭，里面蛰伏了不知多少凶猛厉兽，仅仅是看一眼，让人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清婉知道自己这时候需要拿出诚意，她主动开口道：“是当今皇帝卫慕，他当年设计害死了自己的哥哥，并且想与蛮夷合作谋权篡位。”

这次苏锦城再听，神情平淡了不少，语气很淡，近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证据呢？”

“段景是文宣王的人，泄露给蛮夷军机的人就是他。”

惊雷炸响，让墨鸦和苏锦城心中掀起滔天波澜，墨鸦抓着清婉的手都有些颤抖，整个人都有些摇晃，反观苏锦城面上依旧没什么多大的表情。

卫国先皇卫祁，经历了皇室乱战，血雨腥风，终得帝位。对于当时功绩突出者进行分封，留下“三王二侯。”

先帝共四个皇子，大皇子早夭。镇北王与静安侯，皆为先太子卫玺支持者，也就是卫慕的亲哥哥。临安王与宣平侯是四皇子卫珏的支持者，夺嫡失败后，二者元气大伤，近乎名存实亡。

唯独文宣王是当今皇帝卫慕的支持者，一直安分守己，倾力相助，目前是这五位之中，实力最强，最受信任之人。

清婉看着他的神情，一时间也猜不出来想法，正想再多添两把火，就听苏锦城开口问道：“你背后之人是谁？”

“是尉迟大人。苏太尉，我家主子对你并无恶意，让我入太尉府，只不过是想做个探子，汇报一些饮食起居，主人手下有自己的死士，在接头时会告知于我要办的事情，所以我才清楚蛮夷的位置。”

与墨鸦的怒发冲冠相比，苏锦城的神色有些复杂，他该怎么说，你口中的主子，当初因为我带你回来，一箭把你射杀在马车里。清婉一时分辨不太出来，只能清楚里面有些怜悯。

“我刚才说，我要攒钱赔婚服，你知道我要赔给谁吗？”

“大人不是说，是您的外子？”清婉越想越觉得发毛，外子，那不是夫君吗？苏锦城是断袖，还有夫君？还要成婚了？刚才着急没细想，这会再提起，她心中越发古怪。

思绪还没理顺，就听见苏锦城幽幽的一句，像是催命符，“外子，名尉迟风野。”

清婉只觉得眼前发黑，想吐血，与之一同的还有墨鸦，张嘴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呼呼的往喉咙里灌冷风。

“把人带回地牢，适当吃点苦口，能从嘴里撬出点东西更好。”

书房中，摆着卫国的地图，还有那一封褪色的信件。苏锦城在旁边的纸上，写了几个人的名字，勾勒卫国地图，帮助理清繁杂的思绪，以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前世他回京并未待太久，驻守边疆这两年，虽让蛮夷不敢进犯。但与之西面接壤的离国，趁卫国空虚，跃跃欲试之疑，他不得不连年都没过完，再次前往边疆，一守又是两年。

好在只不过是试探之意，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战，捞不到便宜，离国也就撤退了。

何况卫国与离国有共通的敌人，他们两国都受蛮夷侵扰，南面又有萧国虎视眈眈，两国对于起冲突这件事，是能避则避。

三国之中，以萧国最为强势，卫国次之，离国较弱。萧国地处南方，位置优越，粮食丰产，兵强马壮，遍地满是罗绮人。

卫国位于北方平原之地，也算较为富裕。唯独离国可开垦农田较少，实力较弱，但多高大山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三国处在微妙的平衡之间，萧国受离卫两国的威胁，不敢贸然出兵，他不管出兵那个国家，都围魏救赵一样，给打了回去，又没有一下子灭掉两个国家的实力，只好就此作罢，维持表面的平衡。

但为帝王者，那个不想开疆扩土，一统天下，所以平和只是表象，迟早有撕破脸皮的一天。

想到这里，他手中的笔一停，蓦然想到当今皇帝卫慕，卫慕其实在民间有个外号，叫“小木偶。”他就像是个傀儡皇帝一样，对于三公的话非常听从，其中以太尉苏锦城和丞相温如玉为盛。

那怕苏锦城现在进宫给他要另一半的兵符，卫慕二话不说，就会拿给自己，甚至都不会多问要去做什么。

不知是不是卫国之幸，这两位在朝廷民间都是出了名的碧血丹心，忠君爱国，始终把济世安民刻进骨子里。

所以由他们俩把持朝政，卫国百姓也算得上安居乐业。不过这里有个疑点，就是为什么后来卫慕会特别信任尉迟风野呢？

自己所管边疆，甚少回京。朝堂中的尉迟风野和温如玉，便如那一黑一白，一个腥风血雨，满朝自危；一个温润如玉，如见幽兰。

他揉了揉头疼的眉心，看着卫慕两字，脑仁抽疼，窗外野风怒号，竟是又有了下雪之势，像是敲定心思，把笔搁在案台上，一开门，风掀起了桌上的纸张，“备马，我要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