窟儡與崔仁丞立在榻邊，前者的神色著實算不上好看，後者倒是輕鬆了不少，俊朗的容貌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倒是與陰森恐怖的判官府格格不入。

「我聽聞，容奈為了修好祈魂鈴，以鎮壓十八層厲鬼為代價去求府君。」望著榻上昏迷不醒的容奈，崔仁丞輕輕嘆了口氣，作為判官，他比窟儡知道更多內情：

「可我著實沒想到，他會傷得如此嚴重。」

臉色沉重得快要滴出水來，窟儡沒心情聽崔仁丞這些事後諸葛亮的話，不耐煩地皺了皺眉：「你能救就救，不能救我就去找別人！哪兒來的那麼多話？！」

「我既然敢在他面前閑聊，自然是有足夠的把握。」崔仁丞並不在意窟儡的冒犯，語氣溫和，「倒是你，總是一副暴脾氣，讓容奈如何容得下你？」

容奈身無一官半職，卻能時常在府君面前露面，其脾性可見一斑。

「你趕緊救！」窟儡最看不得他這幅說教的樣子，一叨叨起來就沒個完。

真是仗著自己死得早就倚老賣老啊！

從神識中取出判官筆，崔仁丞念動咒訣，筆鋒在半空中快速地揮舞幾下，閃著金光的筆畫在筆鋒停下的一瞬凝成一團，朝著容奈飛奔而去，轉瞬之間便已融入他的眉心。

眉峰緩緩舒展，容奈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好轉不少。

「他應該是被地獄裡的鬼氣侵染了，導致十八層地獄也把他認作了需要被判罰的對象，這才使得鬼氣與靈氣都難以運轉。」崔仁丞輕描淡寫地收了判官筆，面上仍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樣，「我只能暫時控制住他的傷勢，要是想徹底癒合，還是要等他醒來之後再想辦法。」

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窟儡似是想反駁什麼，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氣呼呼地扯了把椅子過來坐：「那我就在這等！」

「我讓人在外面候著，若他醒了，讓人告知我一聲便是。」崔仁丞頷首，「衙門還有事，失陪。」

——

雲榭在醫院醒來的時候，意識猶有幾分恍惚。

這就回來了？

原本那小哥不是說只有容奈才能把他送回來嗎，怎麼二樓的客人也有這麼大的本事？

難不成……那是家黑店？

按照電視劇里演得，不都應該是回來之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嘛！一看就是售後服務沒做好！

腿上的傷口雖然還疼，但是顯然比剛受傷時好了許多，雲榭能感覺出自己的傷勢受到了良好的處理。他一邊腹誹，一邊強忍著疼坐起身來。

守在他病床邊的小李原本在打瞌睡，被他弄出的動作一吵，整個人瞬間精神起來，趕忙湊上前來關心：「雲哥你終於醒了，感覺怎麼樣？身上疼不疼？」

起身的動作太大，一不小心扯到了傷口，雲榭頓時疼得齜牙咧嘴，話語上仍不佔下風：「你哥我快疼死在這了，是不是你小子偷摸把麻藥扣下了？！」

「疼好，疼好。」小李這才放下心來，殷勤地給雲榭倒了杯熱水，對他的毒舌熟視無睹，「醫生說腿上的傷太危險了，有癱瘓的風險，不過幸好你感覺到疼了，不然的話這腿就真保不住了。也就是你命大，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又回來了，不然的話……」

雲榭煞有其事地長舒一口氣，話里頗有幾分劫後餘生之感：「我還真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雖然只被關在那不知名的客棧里，但怎麼說也是去陰間走過一回了。

小李不知道其中內情，只以為雲榭是在感慨，忍不住又同他絮叨起來：「雲哥你不知道，看到你中槍之後，杜姐都快瘋了，我們好幾個人都按不住她——幸虧，幸虧杜姐沒配槍，不然嫌疑人連進ICU的機會都沒了。」

「一槍打死他太便宜他了。」雲榭嘟囔道，「杜姐這次還算是靠譜，主動替我出氣。」

「額……我覺得您可能對靠譜有什麼誤解。」小李眨眨眼睛，訕訕地撓了撓臉，「嫌犯現在就在您隔壁病房躺著呢，應該還沒醒。」

雲榭木著臉：「我記得一開始，是想著活捉的。」

「現在來算，確實是活捉。」小李誠懇地回答，「至於嫌犯能不能扛過來，那就不一定了。」

雲榭：「……」

你們是懂分寸的。

——

杜姐靠不靠譜雲榭不敢瞎說，但是容奈知道，崔仁丞是真的靠譜。

彼時崔仁丞剛忙完衙門的事情，官服未脫，一聽說容奈蘇醒的消息，立刻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這次多謝你了。」蘇醒後的容奈臉色好了不少，連帶著身形都凝實了幾成，「我欠你個人情。」

儘管早已是熟識，可崔仁丞每次與容奈見面，都會不由自主的在心裡默默讚歎。

容奈生得太好了。

身著素白長衫的青年倚在榻上，月色下的面色蒼白如雪，修長如玉的手指捧著一盞熱茶，茶香氤氳間，將他的唇瓣熏得泛紅。烏雲堆發，白皙修長的脖頸隱於其後，我見猶憐。若只是這樣也就罷了，偏偏他一副仙人面，眼尾卻微微上挑，

似九天之上墜落的謫仙人，困於暗無天日的陰間，成為罕見的柔光，自有一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風姿。

重傷之後的容奈，身上的銳利褪去了不少，泛白的唇瓣透出幾分凄美。俯看下去，美人衣衫空蕩，端得一副衣帶漸寬終不悔的深情。

只可惜，他並不是空有容貌的花瓶。

「舉手之勞。」把心中亂七八糟的想法按下，崔仁丞沖著他微微一笑，「府君方才派人遞了口信過來，你現在要聽嗎？」

容奈在崔仁丞府上這事並不是什麼秘密，更別說瞞過府君了。容奈對此也不意外，朝著他輕輕頷首，聲音溫潤，泠泠如玉：「有勞。」

不著痕跡地瞥了眼一直裝沉默的窟儡，崔仁丞沒再多說什麼，把接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訴他：「祈魂鈴毀壞得太嚴重，府君雖然可以修好它，但至少要花費數十年。」

陰間的差使沒有大限，對時間的感覺自然就淡了不少。就比如對崔仁丞來說，數十年不過轉瞬即逝，根本算不得什麼。

可容奈不一樣。

「數十年……」骨節分明的手指下意識地攥緊，容奈垂眸，嗓音發冷。

「太久，我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