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沙發上的舒千望換了個更隨意的姿勢，身體前傾，朝何院長的方向微微頷首微笑。

「二院風頭再盛，能盛得過省人民醫院？」舒千望知道何院長心裡想什麼，和聰明人打交道，最忌諱故弄玄虛，索性實話實說：「省人民醫院的招牌比什麼都管用，您們醫院安裝了我們的產品，省二院 市一院以及市中心醫院接下來都會和我們合作的，這也是我們肯讓利的原因，舍了您一家利潤，可以換來整個石市市場，以及更多的單子，一點也不虧。」

利潤讓到了底，話也說明白透徹了。

有便宜不佔是傻子。

何院長剛點頭，鄭毅謙就從公文包里掏出早已列印好的合同，畢恭畢敬地放置到何院長辦公桌上。

走出醫院大門。

舒千望抬頭看看湛藍的天，重重吐出一口氣。

總算不負靳偲寶期望，沒有白來這一趟。

「舒總，接下來去市一院還是省二院？」鄭毅謙請示。

「哪兒也不去，打道回府。」舒千望低頭摁著手機，餘光掃到指示燈變成綠燈，朝馬路對面的停車位走去。

「回去？」鄭毅謙不解，虛心請教：「我們跟省人民醫院簽了合同，不趁熱打鐵的借著這事讓市一院他們也簽了合同？」

舒千望拉開車門鑽進副駕駛，揚手解開打的板正的領帶，順帶連襯衫扣子也解了一顆，蹙眉癱在椅背上，昨夜應酬喝太多，頭現在還一跳一跳的疼。

半晌沒動靜。

直到車子發動，拐上大路，舒千望才緩緩開口教導：「那裡有那麼容易，哦，市一院一看省人民醫院簽了，他們也就簽了？是，現在醫院都在改革在建設智慧醫療系統，可市場上我們這樣的公司多如氂牛，人家憑什麼一定非我們不可？何院長之所以和我們合作，是因為我們的方案和預算最符合他們的要求，其實不降五個點利潤，慢慢磨，也能簽下來，可惜我們現在等不起。最近幾年物聯網突飛猛進，入門門檻低，新公司雨後春筍般冒出來，好似只要有關係懂點技術投資三五十萬成立個公司，就能拉到單子掙錢， 行業都讓這些想撈快錢的人攪亂了。我們都多久沒簽到新單子了，再簽不到新單子，怕是研發技術組和項目組該人心惶惶了。這一單只為穩定人心，不為掙錢。可也不能每單都不掙錢，都讓利五個點，今年冬天咱們就得喝西北風了。」

鄭毅謙大驚：「你剛剛那話是矇混何院長的？」

「讓利是實實在在的就行了，何必深究過程。」舒千望沒有正面回答鄭毅謙的問題，他用力的蜷起拳頭，來抵擋越來越疼的太陽穴。

有時候不回答問題就是間接承認，很多道理需靠自身慢慢悟。

如同他當初跌跌撞撞踏入社會那般，遇到一個土坑摔倒，拍拍身上的土爬起來；又遇到一個水坑滑倒，爬起來擰幹身上的水，再接再厲往前走。

舒千望的頭越來越暈，他隨著車身的搖晃昏昏沉沉，恍惚回到了初見肖路的那段時光。

那是他最煎熬，最艱難的一段時間，偏偏讓他遇到了最好的肖路，他受困於事業分身乏術，又因為自身問題而不願敞開心扉，註定了會和肖路擦身而過。

大學畢業後他進入了當時行業頂尖的『智嘉通信』，拚死拼活不要命的整整拼了五年，才坐上銷售部副經理的位置，本想著更上一層樓，卻抵不過裙帶關係，被老闆娘的的侄子楊高峰空降佔了經理位置。

舒千望危機嗅覺靈敏，從總經理辭職半年董事會都沒任命他為銷售部總經理起，就明白自己與總經理的位置無緣了。他當機立斷做了明智抉擇，準備另起爐灶單幹。

在他答應幫忙併解決了肖路損壞零件問題後，肖路對他客氣親近了許多，公司里碰到，總是先面帶微笑的打招呼。

舒千望剛剛因為肖路的態度心情頗好，然後，更大的麻煩隨之而來，成了壓倒他在『智嘉』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天臨近中午，稀薄的陽光從窗外灑進來，落在埋頭看資料的舒千望頭頂，將他濃密的烏髮染了些許金黃。

彷彿感受到了什麼，他終於從厚厚的資料上抬起頭，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起身，慢慢渡至窗前。

窗外天空一碧如洗，太陽已升至最高點，但一點兒也不耀眼燦爛，反而像一隻圓滾滾的大蛋黃，溫柔而靦腆。

一陣風吹過，片片黃葉紛紛飛舞著飄向地面，接著，風兒又捲起路邊姑娘的風衣裙擺，姑娘緊了緊脖子上的兔毛圍脖，快步進了對面一家商場。

舒千望伸手貼上玻璃，微涼的觸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連日的疲憊暫時被忘卻。幾縷細微的涼風順著縫隙鑽進來，繞在他指間依依不捨，而後被室內的暖意融合，消失不見。

但到底受到了陣陣寒意感染，舒千望忽然沒來由的感慨，冬天來了！

「舒經理，舒經理，出事兒了……」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緊急的連門都沒敲，而是猛地推門而入。

「慌什麼？」舒千望頭也未回，先冷聲斥責。

助理小安懷裡抱著一摞文件，聽到這聲斥責，一個激靈就剎住腳步，強迫自己安靜了下來，他咽下口唾液，低低的說：「舒經理，西京那個標出問題了，其中陪標的那家恆星公司資質出了問題，現在廢標了。剛剛侯董的秘書打電話通知我的，問舒總您還有什麼辦法補救沒有？」

舒千望彷彿沒聽懂助理的話，不相信地轉過頭，放在玻璃上的手握成了拳，「恆星不是楊總監推薦的嗎？怎麼會出問題？」

要知道，這單生意是他們公司今年最大一單生意，公司最重視，他也是全力以赴，帶著整個部門日夜趕工趕了一個多月，好容易交了標書，轉頭出了這樣的事，前期的辛苦努力就都要白費了。

小安更加小心翼翼偷偷看一眼舒千望，期期艾艾：「楊總監說她也是因為和恆星的老闆娘認識，礙於情面舉薦了一下，最後拍板的還是你，這……這事兒還得你負責……」

負責？負什麼責？

直接說讓他背這個鍋好了！

舒千望面無表情走回辦公桌前，腦子裡飛快地將所有關係梳理了一遍，有了主意，「行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唉，好。」小安輕輕上前放下文件，準備悄悄退下。剛轉身，聽到舒總冰涼的聲音：「以後不管出多大的事，進我辦公室必須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