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點的遺憾最終釀成了人世間的慘劇，沒有人能夠擺脫宿命。

正如不懂世俗紛爭的夏嬪，在高高的宮牆內香消玉殞；九皇子不再忍耐，決心要毀了南越的一切；而皇帝失去了自我享樂的權利，流放在他一個人的仙境里。

夏生君低垂著頭，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仍未消逝，自記憶蘇醒的那一刻，時刻折磨著九皇子，也折磨著他初次感受到親情又失去的心。

「......什麼叫死路？您認為我母親的死都是她咎由自取麼？」

金色的眼眸從烏髮間顯露，緊縮成野獸般的形狀，似乎眼前人不是血親生父，而是等待著他狠狠咬上一口，剝皮拆骨的獵物。

對付野獸，尤其是貓科動物有一條致命的規則，那就是不能背對著它們，謹防從背後的偷襲。

皇帝此刻卻恍若未聞，背身繼續說著，「我並無責怪你的意思。念在你一片孝心，這次就免了你的過錯。再無下次，明白嗎？」

「我不明白。為什麼您不回答我的問題？」

「......你走吧。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父皇！」

見好就收。風如煙輕輕敲了敲桌面。

友人的告誡還在耳邊，夏生君只感到眼前似有一片迷霧，一片怎麼也化不開的、名為仇恨的迷霧，遮蔽了他的所有思緒。

「出去！別讓朕叫人來趕你走。」皇帝沒有再看他，下了最後通牒。

夏生君咬了咬牙，狠狠一錘自己的大腿，順勢向皇帝拱手作了一個禮，笑道，「好！兒臣謹遵父皇的教誨！感謝父皇為兒臣上了一課，從今往後......」

「兒臣再也不會有所妄想了。」

少年向後退了幾步，飛快地逃離了這座高高在上的仙境，僅留一地狼藉。

「……」

「......咳、咳，咳咳、唔。」

青年儘快捂住嘴，強行忍住胃底湧上的噁心，幾滴冷汗從額角緩緩流下，流經皮膚與頭髮相連之處，一道裂縫滲透開來，露出人皮面具之底更為蒼白的皮膚。

少頃後，他呼出一口氣，僅僅是這片刻，頭顱中如千萬根針刺般的疼痛便至今仍不肯停歇，讓他不得不繃緊全身的力量來對抗，不得有半點鬆懈。

這便是完美易容的代價。

恍惚間，少年的容顏還停留在眼前，那張像極了他母親的臉，對著敵人能巧舌如簧，笑起來卻也是虛假的。

那個乖巧伶俐的九皇子，最終還是變成了和他一樣的人。

青年強撐著身體坐到桌前，約有十來本聯合上奏、聲討九皇子的奏摺被逐一翻開，每一位都是朝中重臣，也是四皇子忠實的擁護者。

一場風暴來臨前，必定會有明顯的預兆。九皇子不再偽裝，四皇子也開始出手。很快，一場皇室間的爭鬥便會在南越的寧靜中拉開序幕。

但鹿死誰手，不到最後一刻，無人能知。

他執筆將這些人在旁一一記錄下，最終將筆墨停留在奏摺的意見上方許久，落下了一字：

「可。」

「嗒、嗒、嗒......」

皇宮內回蕩著急促的腳步聲。

沒有方向，夏生君在這錯綜複雜的皇宮裡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跑，不出意外地迷路了。

偶然遇見路過的宮人，無論男女老少，只是看了他一眼，全都嚇得當場跪倒在地，不敢發出半點聲音，更別提為他指路。

好吧，可能他天生就是一副惡人像。夏生君勾起嘴角自嘲道。

也不知道他現在看起來有多糟糕。可能就像當年迷路去了醉風閣，讓風如煙瞧見的那樣吧，一副要去殺人的架勢，他現在也的確跟當時一樣的不知所措。

他本該清楚的，最不受寵的九皇子，怎麼能夠期待皇帝的垂憐？

這個世界上能夠愛著九皇子的，只有死去的夏嬪，他也不會再愛上任何人。

如她所說，過去的事成敗與否都不重要了，哪怕有遺憾也不能再提，世上又沒有後悔藥。

夏生君獨自逛了許久，靠著腦海中時不時出現的小地圖，大致了解了這皇宮的布局。再次默默罵了一遍功能殘缺的系統，時間逐漸來到了黃昏時刻。

夕陽噴涌如血，層層霞光在天邊渲染開來，融合成一副輝煌的畫作。

午時下的雨已經停了，南越的百姓們惋惜這場雨還不夠大，下得還不夠久，但聊勝於無，一場雨重新喚醒了奄奄一息的萬物生靈，故事還要繼續。

夏生君就地一坐，毫不在意自己身上價值千金的衣袍，撐著頭看夕陽徐徐墜進黑夜，唯一的光亮也消失了，不過能夠聽見逐漸放大的蟬鳴聲，伴隨著有些涼意的晚風，給予他難得可貴的平靜。

為了避開宮裡那些麻煩的人和事，他選擇跟著小地圖，走到了一處鮮為人知的廢棄偏殿。

比較冷宮還要荒涼，四面的宮牆早已斑駁，許久未經修繕的大門堪堪掛著一把鎖，各種藤本植物瘋長，猶如密集的枷鎖，纏繞著整間偏殿。

他緊靠宮牆，思忖著接下來的行動，腦海里那些慘痛的教訓卻怎麼也揮之不去，隱隱快要成為了夏生君的心魔。

只是一段九皇子的記憶而已，皇帝也不是他親爹，到底有什麼好難受的？就因為他以前也跟自己原來那個混賬老爹吵過架嗎？他又憑什麼要替九皇子的不幸受折磨？

不管怎樣，必須認清這一點，他只不過是一個遊戲玩家，絕對不能太過投入自身的感情。

南越的晝夜溫差大，現在已經有些冷了，晚風吹過樹梢，發出簌簌的響聲，些許枯黃的樹葉落到夏生君面前。

他伸出手隨意地撿起幾片，在手中用力捏碎，變成粉末狀的枯葉被風捲起，嗚嗚的風聲再次飄過耳邊。

但這次直到風停，那種詭異的響聲依然在他耳邊環繞。

時斷時續，彷彿行將就木的枯槁老人，在生命流逝前掙扎著從喉嚨里擠出的哀嚎。在濃稠的黑夜之中，看不見也摸不著的東西就在自己身邊。

「......」我草，該不會撞鬼了吧。這不是低武世界嗎！？

夏生君整個人都不好了，咬牙切齒地小聲默念，「系統，系統！你快死出來！小爺我要死了！你的寶貝玩家要被鬼幹掉了！」

平時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系統終於出現了，明顯吸取了上次交流的經驗，直接換上了那個打工人人工系統，冷靜說道：「尊敬的第13950號選手，該遊戲劇本世界觀並無鬼怪等靈異要素存在，請放心遊玩。」

「那這個聲音是怎麼回事？怎麼陰魂不散的？聽！現在還在響！你還說不是見鬼了？」夏生君瞪著一雙淺金色的丹鳳眼，不安地張望四周，殊不知在夜裡他這一雙貓眼能嚇到多少人。

「尊敬的第13950號選手，您的遊戲難度無權得到系統指引，請自行探索。」

這話一出，他險些沒被系統氣死，大罵系統不當人無情無義棄玩家於死地不顧。

人工系統好像還偷偷呵了一聲，沒有回應他的謾罵。

「行吧。」眼見跟系統沒有商量的餘地，夏生君活動了下身體，把關節掰得咔咔作響，回頭看了一眼沒有任何照明的室外，蠻不情願地抓住大片藤曼翻牆而過，穩穩落在偏殿的花園裡。

雜草叢生的荒園，窗欞殘缺了好幾處，冷風能夠輕易灌入，隨處可見殘破的屋檐和長廊。

他本想著，躲進偏殿總比在外面吹風要好，但是自從進了偏殿，好像，也可能是他的心理作用，這怪叫聲反而越來越大了呢？

「......嗚、嗚......誰，來。」

可以聽得更加清楚了。

那是——

「誰、來、救、救、我！」

難掩心下一驚，夏生君終於聽清了那道聲音想要傳達的意思，是某人的求救聲！

並且，就在這座廢棄的偏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