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輕薄的雨雲為赤白的天空染上一層冰冷的鉛灰色，暮春之初的清晨，冰冰點點的雨星夾雜著絲絲涼意。

雨點落在窗前，模糊了宿舍的視野。

冷風習習，殘夜未盡，順著玻璃的紋路往下流淌的冰涼雨水，像是悲傷的亡人為思戀沉睡的生者流下的眼淚。

床上，溫暖的少年依偎在一具冰冷身軀的懷裡，睡得安穩。

百里晞悠悠轉醒，纖長的睫毛下，惺忪的睡眼隱隱夾雜著一絲未消抹的紅色。冰冷的男人垂眸，極致溫柔的視線深深看著懷裡沉睡的人兒，像是要把長年累月的思戀都傾訴出來一樣，嘴角淺淺掛著笑，抬手撥開一撮覆蓋在少年眼皮上的劉海。

我就這麼抱著他睡了一夜嗎？

過了一夜，桌上的菊花有些發蔫，百里晞把懷裡的人兒穩了穩，輕手輕腳安置在床上，蓋好被子，站起身象徵性地打了個哈欠。

百里晞坐到桌前，尖牙劃開手掌，握住那束菊花，經黑暗之血的浸染，瞬間就恢復成前一天的生機盎然的模樣。

良久

聞人月醒來的時候，百里晞已經出了門。

聞人月迷迷糊糊睜開眼，點開手機看了看時間：6：01.

時間還早的很，教授應該還躺在棺材裡休息。

順帶檢查了一下手機里的信息，沒有什麼特別的，只有組織發的幾條無關緊要的公告，索性鑽回被窩接著做方才沒有做完的美夢。

夢境里，百里晞穿著正裝， 胸前別著一支純白的玫瑰，手裡拿著一束鮮紅的捧花，摻著些許血色的眼神含情脈脈的注視著眼前純潔的愛人。

被窩裡面，聞人月蜷縮著身體，安然入睡。

過了許久，宿舍門被推開，發出吱呀的聲響。

百里晞走進屋來，拎著一個冒著熱氣的袋子，懷裡還抱著兩大束盛放的菊花，金黃的，純白的，散發著寧靜淡雅的香氣。

聽到動靜，聞人月悠悠轉醒。

「醒了。」百里晞隨口問道，把手上的東西都放在了桌子上，

聞人月應了一聲，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來：「教授，早上好。」

「起來吃飯吧。」

這次的飯里有肉，聞人月也沒有再多吐槽什麼。

吃完飯，兩人帶著菊花走出了宿舍樓。

陰沉的天依然下著小雨，近乎稀薄的日光讓寂寞的天地有些發冷，路上的行人打著傘，穿著保暖的長袖，也不全是壞事，至少身為血族的百里晞不用承受晴天那麼高的負荷。

路程並不遙遠，兩人撐著雨傘，來到後山的墓地。

細柔的春雨里，鮮有人來的墓地顯得有些凄清，這裡沒有守墓人，也不會有人來打掃，墓碑周遭散落著去年一些駁雜的枯葉，隱隱可以看見底下幽暗的綠色，破碎的圍欄上還纏繞著一些玫瑰的枯枝，有的已經抽出新綠，冒出稚嫩的花骨朵。

墓地里墓碑林立，有的比人都高，不知經過多少歲月侵蝕，有的斷成兩截，倒在地上，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往墓地裡面看去還能看見一個高大的墓碑上坐著一尊柔和的天使像。

教授的故人，那些走出時間的逝者就沉睡在這清冷幽寂，寧靜祥和的地方。

「教授，這片墓地，葬著你的親人嗎？」聞人月抱著菊花，挽著百里晞的手。

「沒有，只是一位故人。」

兩人在一個不起眼的低矮墓碑旁站定，墓碑前，擺著一束枯花。

「找到了，就是這個。」

百里晞蹲下身，從懷裡拿出一束菊花擺到墓碑前，望向墓碑的黑眸深沉而寂靜，藏在眼底的是沉默的哀悼。

聞人月彎腰，看向墓碑，墓碑有些風化，殘損，搞不好比自己的年紀都大，但依稀可以看出逝者的名字：姚子真。

故人嗎？

聞人月從懷裡拿出花束，想要一起擺在墓碑前。

百里晞黯然道：「你的就不必留在這裡了，比起這裡，另一個地方更值得由你來祭奠。」

聞人月沉默，停下手中的動作，思索片刻，從花束中抽出一朵金黃的菊花放進墓前百里晞的花束里。

「教授，這位故人是您的什麼人呢？」

「算是我的恩人，也是我作為血族曾經的導師。」劉海下，百里晞的眼神寂靜。

「也是血族嗎？」

「不，他是人類。」

人類？

聞人月一愣。

人類，做血族的導師？

簡直不可思議。

「教授，究竟是什麼樣的人類，能成為血族的導師，他不是普通人吧。」他一定很厲害。

「是比普通人特殊了一點，會一點魔法，沒什麼特別的，也不是什麼善良之輩。」

百里晞站起身把聞人月裹在風衣里。

「我不是也在做你們的教授嗎？」

「您可是不怕陽光，光這一點就不像是普通的血族了。」

聞人月靠在百里晞頸側，摟著菊花，另一隻手輕輕挽著他的手，十指交扣。

「教授，他是什麼時候葬在這裡的。」

「上世紀七十年代，差不多是你父母出生的年份。」

這麼久遠的事情嗎：「那這個墓園？」

「你說這個墓園？」

百里晞摸了摸下巴。

「說起來，這個墓園的來歷可是比建校的時間都久遠。」

墓園裡，天使像，亭子。

聞人月想起了那天晚上，那個令人痛心的人，她殺人飲血，喪心病狂，滿面猙獰的景象歷歷在目，手上還殘留著劈砍的觸感。只是那天殘留在這裡的血跡似乎已經風幹了。

複雜的神情藏在傘下的陰影里。

聞人月捂著胸口，搖了搖頭，不敢再回憶，試著岔開話題。

「教授，你的親人們呢？葬在這附近嗎，要去祭奠他們嗎？」

百里晞撫慰似的揉了揉聞人月的頭髮：「我的親人葬在我的故鄉，在很遙遠的地方，短時間過不去的。」

「原來你不是皓州人。」

聞人月摟緊了懷裡的菊花。

「話說，你是因為這位故人才選擇留在這裡當教授的嗎？」

百里晞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當然，不全是。」

「教授，你的故鄉，到底在哪裡。」

故鄉嗎：「我的故鄉，在遙遠的北方，比京城還要靠北的北方。」

百里晞說著，朝遠方看去，彷彿視線穿過地平線就能再一次看到家鄉的模樣。

「你想去看看嗎？」

聞人月微不可察地點點頭，他的故鄉會是什麼樣呢，是否也像他一樣神秘，充滿魅力，究竟什麼樣的地方才能孕育出他這樣強大，善良又溫柔如水的人。

「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帶你去，但不是在這個清明。」

聞人月問道：「下次放假嗎。」

百里晞嘴角勾起一個溫柔的笑容：「可以，這要看我們什麼時候都有時間」

後山墓地，清晨的樹林，已經可以隱隱聽見林間清脆的鳥鳴，被雨水浸潤的空氣格外清新，沁人心脾。墓碑腳下，新生的嫩芽掛著晶瑩的水珠，充滿生命力。

後山要辦的事情也辦完了，沒什麼好留意的了。

百里晞把聞人月從風衣里放出來，柔聲道：「走吧，我帶你去另一個地方。」

聞人月默認，應聲搭上百里晞的手。

兩人撐著傘，離開後山，

到達目的地的時候，聞人月訝然，他認得這個地方。

晚上巡邏的時候會經過，不是什麼重點區域，沒想到教授會帶他來這裡。

但仔細想想，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這裡也埋葬著他的故人嗎？

這裡是，東江省皓州市的，烈士陵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