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府。

夏生君在一眾皇子中排行第九，本身爵位不高，府邸的形制規劃自然也比不得其他皇子，規模要小了些。且南越皇室一致的裝潢風格以奢華玲瓏為上等，初立府時也是如此，可過不了幾年，在九皇子的專橫要求下，府中不再設有光鮮亮麗的事物，後院園林里空留一座座假山與幹涸的塘底。一眼望去，唯有厚重的檀木鋪就整座府邸，斜斜漏進幾束陽光，到處透著安靜的悲涼感。

有人戲稱，這九皇子府，像是在日夜奔喪。

昨日下了場小雨，若在早些年，倒有些「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的意味，實在不像皇室所有，但也比如今，他獃獃望著池塘底部蓄積的一層枯水，不知是否要清掃來得好。

一身黑衣的僕人嘆了口氣，提著掃帚在原地轉悠了好幾圈，躊躇不定時，又發現了牆頭升起的一支枯藤，也許是經歷了雨水的滋潤，竟然發出些許嫩芽，一點新綠在這枯寂園林中尤為顯眼。

他皺了皺眉，把掃帚倒過來，踩在池塘邊的一塊石頭上，伸長了手臂去夠那支枝椏。

可惜還差一寸，再往前湊點就能碰到，他便繃緊了腰腹，踮起腳尖，臉漲得通紅使勁地拉長身體。

「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不知從哪突然冒出了陣尖叫聲，嚇得他渾身一顫，頓時失去了力氣。這一慌，腳下也跟著滑落，只聽見「啪唧」一聲，他整個人就摔進了池塘，被那層枯水浸濕了衣裳，渾身像落湯雞似的，還迷迷糊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直到飛到半空的掃帚落在他頭上，敲得他吃痛地嚎了一聲，這才清醒過來，結結巴巴地趴在池塘邊問道，「九、九、殿下醒啦？沒、沒、沒騙人？」

正要奔向九皇子寢室的一夥人馬中，有幾人停下腳步，抓緊跑到岸邊把他撈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說著，「當然了。這還有假？我勸你趕快換身衣服也跟過來啊，殿下要是沒見著所有負責伺候他的人，說不定又要大發脾氣。」

「對啊。上次就是二缺在應付外面找事的人，脫不開身，事後就害得我們都挨罰了。大冬天的值夜班，簡直不是人幹的活，朝雨，你可別讓我們恨你昂！」

話畢，那幾人招呼了幾句，就立馬跑向其他人集合，喊他抓緊過來，別磨磨蹭蹭的。

可見朝雨在一眾僕人之中，人際關係倒是不錯，到這種關頭都還有人顧及著他；亦或是不想受其牽連，患難與共罷了。

無論如何，現在都不是糾結那些交際策略的時候，朝雨也向來不在乎。

他定了定神，像只大型犬一樣開始狂抖頭上的水，手忙腳亂地跟著往九皇子的寢宮跑去，鞋子也徹底濕透了，一步落下一個明晃晃的腳印，負責清掃走道的僕人看了已經暈了，朝雨還嫌步伐不夠快。

果不其然，等他氣喘吁吁地跑到寢宮門口，一眾僕人已經在房門前跪下了，整整齊齊，偏少了他一個缺口。

而那纏著滿頭紗布，都快看不出人形的九殿下就靠著樑柱，雙手抱胸側過頭看向他。

要死！

這種遲到被抓包的感覺，真是讓人慾罷不能！朝雨更是欲哭無淚，他現在只想當場挖個洞鑽下去，但被自家殿下盯著，一動也不敢動，愣了好一會後才顫抖著踏進門檻，突然大步沖向九皇子，看這架勢，是準備作秀一個滑跪謝罪——

「別！」九皇子當即伸出一隻手擋在身前，大聲制止道。少年的聲音有些嘶啞，帶著病氣，並非發怒，露出了一副「你這是在耍什麼」的詫異神色。

「嗷！」朝雨立即停下腳步，原地跪倒，鵝卵石鋪的路面硌得膝蓋生疼，他沒忍住痛呼出聲，不少人微微抬起頭看著他，已然是視死如歸的目光。

他摸了摸膝蓋，緊張得磕磕巴巴的解釋道，「那個，殿下。在、在下有事來晚了。這都是在下一個人的錯，跟其他人沒有關係！還請殿下恕罪！要、要罰，就罰在下一個人好了！在下願意以死謝罪！！」

換作平日，這等磕巴的話定要遭人好好嘲笑一番，但事到如今，朝雨敢一人攬下所有責任，也不失是一種英雄行徑！最重要的是，他們不用被連坐處罰了！於此紛紛仰頭期待著九皇子的反應。

都說傷病最磨人，但即便全身都纏滿紗布，皮膚透出一股病態的蒼白，隱隱有撕裂的血腥氣糾纏，也無法避去九皇子一身的銳氣。

一雙如劍般銳利的金眸在朝雨身上來回審視，似乎是要貫穿他的血肉，刮下一層謊言的皮。

為避其鋒芒，僕人們又低下了頭，殿下始終不發話，快要令人崩潰的安靜便持續著，每個僕人臉上都不受控地流下汗水，只怕眼前的九皇子會一聲令下，動用私刑懲戒，讓他們都死無葬身之地，落得被丟到無名荒野的地步……

「好啊。」

半晌後，九皇子終於開了口，淡淡道，「那你就留下來。其他人，該幹嘛幹嘛去。不想死，就別來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