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本是趨利避害，因而這一番話算是讓僕人們心裡的石頭落了地，唯獨可憐了被留下來的朝雨，九皇子會如何懲治他，還不得而知。

要怪，就怪他自己運氣不好吧，他們已經做得仁至義盡了，不是嗎。

那種視死如歸的目光，頓時蛻變成了對朝雨的憐憫，有人在旁小聲提醒道，「可是，殿下您的傷勢......大夫說等您醒了，要第一時間通知他，您現在也不能起來走動，容易牽扯到傷口，造成二次傷害。呃......」

話說到一半，那人驀地感到一股強勢的壓迫感，落到了自己身上，顯然是九皇子對此不滿了，後面的聲音也逐漸小了下去，猶猶豫豫地說道：

「您，您此時不適合動氣。小的罪該萬死！小的們現在就走，馬上走，您隨意！」

未等九皇子說些什麼，僕人們抓緊行了禮，各自提起身邊大大小小的物什，逃也似地溜出寢宮。

實際上，負責伺候九皇子生活起居的僕人約有十五名，朝雨是編外候補，還沒有切身參與過。原本該是他們守在九皇子身旁，一旦殿下恢復意識，他們就要服侍其休養，再傳喚大夫來檢查殿下的傷勢。

可是事與願違，由於先前的某些不佳印象，根本無人敢侯在九皇子床邊，都怕他一醒來發現自己如此狼狽，還讓僕人們都看了去，要發怒對他們動手。

於是這群人想了一出：抓鬮選人。

選了個冤大頭待在寢宮裡，更沒想到這傢伙守著守著睡了過去，直到九皇子一腳把他踹醒，他才尖叫出聲，但一切都為時已晚。

他們已經做好了全體挨罰的準備，經由朝雨這麼一鬧，轉移了火力，反而使得免了他們的處罰，自然再好不過，紛紛想著之後一定要為朝雨小同志上幾炷香，以表紀念。

朝雨並不曉得僕人們還有這樣的心思，他只是個看家護院的侍衛，時不時去灑掃一下荒廢的後院，因為旁人都懶得管那院子，哪裡見過這等陣仗，更沒有跟自家殿下單獨相處過！

人們口口相傳，九皇子生性暴虐，殘害過不少手底下的人。他曾見過身邊一個不怎麼熟悉的同事就是如此，不知哪裡惹到了九皇子，殿下把他關進後院，親自動手處罰，哀嚎聲響了一夜，鮮血染紅了整間屋子，隔天人就抬出去了。

事到如今，恐怕他會成為下一個！

「你這衣服怎麼回事，掉缸里了？」

朝雨還在為接下來要面臨的處罰擔驚受怕，突然聽到九皇子問了一句不痛不癢的話，愣了愣才道，「啊？不不，那個，在下在清掃後院的時候，不小心掉進池塘里了。因為昨天下了雨，池塘里有積水......在下會趕緊清理的！」

「......清個頭啊。去把衣服換了再過來，快點，我有事要問你。」

「哦，哦。在下馬上就去！」

望著朝雨一溜煙似的跑出去，夏生君有些無語凝噎，主要是他不可能對一個濕身大男人視若無睹，未免太詭異了！

他摸了摸頭上的紗布，古代沒有繃帶這種醫療用品，所以用絲織品和紗布作為替代，因強烈撞擊磕破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夏生君擔心的卻是另外一件事——蠱蟲。

兩者同生共死，命脈相連，不允許任何一方苟活於世。

手指沿著胸口滑下，胸口處跳動的心臟沒有任何紛雜的心緒。

倘若說這蠱蟲，當真能夠讓彼此通曉心意，那麼這份難得可貴的清凈，亦是慶王給予他的禮物。

至於那時異樣的疼痛，他有兩種猜測。一種是如慶王所說，他在不知不覺中被施加了某種秘術，讓他突然痛不欲生；另一種則是蠱蟲的作用。

夏生君的眸色暗了暗，眼前突兀地浮現出銀髮青年的模樣，那種運籌帷幄的架勢，對他十分溫柔的態度......都讓他極度不適。

不過，從現在開始，他絕對不會再讓自己處於被動的境地了。

「殿下！在下來了！」

朝雨富有生氣的嗓音，打斷了夏生君的思路。不過五分鐘，他去換了身新的制服，同樣是一身黑，旁人見了還以為是夜行衣，但搭配上此人活潑好動的氣質，倒也沒那麼沉悶。

尤其朝雨似乎與夏生君同齡，一頭褐色長發高高束起，同色的眼眸水汪汪的，人長得筆直挺拔，像只大金毛一樣圍在他腳邊汪汪叫，被他一看還有點怯生生的望過來。

不錯，水獵犬嘛。

而且有點知道為什麼，他只是個編外侍衛了。一句話，笨手笨腳的。

夏生君咳了幾聲，故作冷靜地問道，「首先，那些人是怎麼回事，你們很怕我？」

「沒、沒有啊。」朝雨摸摸後腦勺，低頭沉思了片刻，還是決定把握好這個機會，逐字逐句小心斟酌道：

「其實，大家只是覺得殿下，您的管理方式太激進了，不僅私自對僕人動刑，而且毫不掩飾，也不在乎這件事傳出去……您應該也聽過外界那些傳聞吧。」

「在下萬萬不該妄圖猜測殿下的想法，但是，發生了這些事之後，大家很難不做到每天都更加小心謹慎，所以殿下您才會這麼覺得……」

天地可鑒，朝雨這些話已經耗光了他的腦細胞，足夠委婉了，可惜夏生君不吃恭維這套，很容易就猜出他真實想表達的意思。

「......所以，你們當真沒一個明事理的麼？不算府上其他的管家賬房那些先生，十六個正常人腦子加一塊都想不通？」

「啊？這……呃，還請殿下明示！」

夏生君嘆了口氣，露出了心死的眼神，有些不耐煩道，「外頭的風言風語越傳越離譜，可實際上，我根本沒有傷過那麼多人吧？照你所說，那些被我用刑的僕人，在日常相處中，你們都沒有發現任何一點不對勁的地方麼？」

「一個個說著家裡窮困，七八口人要養，卻有本事應聘上我府中的僕人？甚至不是幹活的雜役。你覺得這有可能嗎？」

朝雨仔細想了想，確有此事，他們這些跟隨九皇子多年的僕人，最差也是商賈人家的孩子，雖然該種制度功利了些許，可事實如此。那些人是如何應聘上來的，他還真沒有想過這件事。

「欸。對哦。但，但是，府中的管事也派人去調查過，他們的家底確實很幹凈......」

「這就是最古怪的地方了！當兩種互相矛盾的事實同時成立，那麼就意味著，在這中間的環節里，出現了某種問題。」

夏生君眯了眯眼睛，金眸化為淺淺的一道流光，於黑暗中紛飛。他放輕了語氣，循循善誘道，「走後門應聘為其一，上崗後生活如舊為其二。你說有何不妥？」

「不妥……他們在說謊！所以這兩處地方都有問題！」朝雨幡然醒悟，雙手一拍道。

「沒錯。他們的家底幹凈，是因為本就如此，但後面接受了某人的指使，提供名利或者是其他的誘惑，讓他們走後門進入了府邸。他們保持著原本的說辭，想要渾水摸魚，博取同情心，假裝自己是個普普通通的老實人，沒想到適得其反，反而從這點上露出了破綻。」

多虧了系統給出的實時記憶，這小兔崽子給情報都不帶出聲的，還好他已經習慣了。夏生君對此有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把握，靠著記憶也勉強還原了九皇子府的上下結構。

九皇子此人孤僻非常，在府中絕不養心腹，這裡對他來說不過是一處歇息的地方。他的主力幹將還是朝堂中人，從某種意義上講，夏生君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好事。

還不如這個朝雨省心。

朝雨說著，想到了什麼又皺起眉頭，小心問道，「......那，殿下您為什麼不把他們抓起來。反而要用那種方式......」

「像這樣的人太多了啊，光是朝安城內就數不清。如果來一個抓一個，只會白白浪費我們的精力。不如下點狠手，直接威懾那些不懷好意的人。」

「在下明白了。只是這種手段未免太過殘忍，他們確實是普通百姓啊，而且還白白添了殿下的污名......」

「呵。」一時沒忍住，夏生君被氣笑了，咧起嘴角笑道，「說你傻你還得瑟上了。朝雨，我可不是為了洗刷污名，才跟你說這些話的。包括其他人也是，不管我從前如何對待你們，從今日起，我不會再像從前那樣，你們有什麼建議都可以提出來，只要肯辦事，腳踏實地，升職加薪都沒問題，最重要的是——對我忠誠！」

浩浩蕩蕩一番誓言將朝雨鎮住了，他一直以為，像九皇子這樣的上位者絕對不會考慮他們的感受，就像以前那樣。

但現在殿下為他講解了那麼多他不懂的事，還說可以給他們升職加薪……朝雨一下子激動得熱血上涌，冒著星星眼說道，「真，真的嗎？殿下，您實在是太好了！原來，原來您是這麼好的......」

「是啊。從今往後，如果我再發現，府邸內有不幹不凈的人......」

纖長的手指在臉上游離，慢慢探入紗布的連結處，隨之一把扯下！

額頭與臉頰尚未癒合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殷紅的血痂徒添猙獰，少年咧開嘴，露出鋒利的獠牙，如蛇般的小舌舔過，話語如刀割刺骨，如野獸奔襲：

「我會咬斷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