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動了起來。

應該是青竹拿了傘回來了，葉星聽到他爬上車吩咐車夫出發的聲音。

就這樣走了幾分鐘，葉星與棲疏言面對面坐著，一時間沒人說話，氣氛莫名其妙的就尷尬了起來。

不過這尷尬似乎只有葉星能感知到。

棲疏言坐在對面看著他，表情十分淡然自在。而葉星的尷尬大部分來源於此，任誰被一個陌生同性這麼盯著看多少都有點不自在吧。

而且看著他那張臉，葉星就會不由自主的為女媧娘娘的不公平感到遺憾。

最終，葉星放鬆腳趾，清了清嗓子，表現出要開口的預兆。

棲疏言也立刻抬了一下眼睛表示在聽。

「我先前想了一下。」葉星在寬袖下摸著珍珠手串道：「你希望我留下來，我現在又的確需要一個住處，所以可以先在你的好奇心被滿足前在你家打擾一陣子。」

棲疏言的唇角往上翹了翹適時的點了點頭。

葉星又嚐試分析棲疏言的心態，「你看到那些，就是很有衝擊力的畫面，感到新奇，想探究我也能理解。」

他看了一眼車門，拎著衣服坐到到對面，單手攏到嘴邊在棲疏言會意把耳朵貼過去後盡量小聲的說：「但是我要說明的一點是，我的確不是什麼神仙或是鬼怪之類的東西。」

他放下手，依舊壓著聲音：「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像你一樣的，血肉做的，與你或者外面的他們沒有任何不同。」

棲疏言側頭看向他，沉默了兩秒，也壓低聲音說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葉星感覺他的語氣有點奇怪。

棲疏言很堅定的點了頭，小聲說：「明白了。」

雖然他表現的很像考試門門一百的好學生，但葉星還是選擇抽查，他問：「你明白什麼了？」

棲疏言想了想：「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葉星：「……」

葉星：「沒關係，我考慮到這個問題了。問題不大，還能解決。」

棲疏言看著他。

「你等一下，我想想怎麼和你說。」葉星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抱胸努力思索措辭。

比如如何在規則內把事情解釋清楚。

他想了三分鐘，轉過身去看棲疏言，「我想好了。」

棲疏言配合的看著他。

「首先我們要明確一個概念。」葉星突然發現自己的口吻很像中學老師。

棲疏言也很像個乖學生，滿眼都是對知識的渴望。

但是知識的傳輸都需要一個過程，而過程往往是個很容易發生意外的的地方。

他們的意外就是馬車停下了，皇宮已經到了，這麼近？

葉老師只能遺憾閉嘴，縮手縮腳的跟在棲疏言的身後，像一個才上任笨手笨腳的小僕人。

大雨如注，前面青竹撐傘走在棲疏言身邊，後面葉星自己舉著一把傘拖拖拉拉的跟著。

而因為雨下的太大，人們便會下意識的加快腳步走到能遮住頭頂的地方。

於是很快他們之間的距離就拉開了一截。

負責傳旨接人的小太監提著燈籠，在前面引路，走了一會兒突然發現身邊的人沒了。

轉頭一看，王爺殿下正往回走，走到落後的那個小廝身邊，腰一彎鑽到了他的傘下。

本就是深夜，夜色深暗，路邊的燈並沒有多麼明亮。

他只能隱約看到一道纖細的人影，面貌模糊依稀是一張清俊的臉。似乎因為王爺的舉動愣了一下，隨後把傘往上舉了舉。

後來他就沒敢看了，因為王爺好像在傘下朝他看了一眼，哪怕只是好像他也立刻收回了眼睛老老實實看著地面。

眾所周知，晉安王殿下不是個好相與的。

「沒事你們先走，我跟著你們就好了。」葉星往前看了一眼垂首候在前面的小太監，小聲道：「快走吧，人家還等著呢。」

「不在乎這片刻。」棲疏言輕聲道，放慢了速度與葉星一道走在傘下。

可惜葉星畢竟上崗第一天，業務不太熟練，棲疏言那邊的衣袍濕了一片。

他沒看見還覺得自己cos僕人cos的很成功，棲疏言自然也沒說。

只有青竹跟在他們後面，目光落在他們家王爺滴水的衣袍上，眼皮子直跳。

不知道是不是葉星的錯覺，他總覺得從剛剛開始棲疏言就變的有點不一樣。

從之前相處的那幾十分鐘來看，他對棲疏言的印象還算好，除了他試圖限制自己的人身自由，透露出些他身為統治階級的掌控欲外，他表現出來的態度都分外親和友好。

幫自己換衣服時雖然很不熟練，可是耐心十足。

考慮到他看到自己出現的離奇畫面，葉星倒也不是很反感。

主要結合實際他立刻發現有個沉著冷靜，態度友好的目擊者對他來說不是什麼壞事。

棲疏言看起來是個十分好用的工具人，如果搞好關係，他上位者的身份在封建社會也能為他之後的生活帶來更多便利。

這樣一算，簡直算得上是純純在薅統治階級的羊毛，肥羊自己看起來也十分樂意。

不過似乎在到了皇宮後，棲疏言周身的氣息便一點點的沉下去，短短一段路，他再回頭走過來時便顯得頗為冷清，明明身邊的人很多，卻彷彿孤身而立。

可他對自己一開口，那股孤獨感好像又遠離了一些。就好像他先前感覺到的那些不過是自己的臆想。

葉星不確定的又看了他一眼，覺得可能真的是自己的錯覺。

棲疏言回視他，眼神裡帶了些疑問。

葉星便對他笑了一下。

棲疏言沒有笑，他們上了台階敞開的大門便在眼前。

葉星收了傘，青竹立刻上去把傘接走。

他抬頭看了一眼宮門上的牌匾，目光停滯兩秒收了回來，垂首跟著棲疏言往裡面走。

宮殿很大，雕樑畫棟，精美絕倫。葉星隨棲疏言走過外殿，剋制又克制才沒當場拿眼睛逛景區而是繼續前進，青竹沒再往裡面跟，停步與幾個等在外面的小廝或是婢女站在一起，用眼神示意葉星跟著他家王爺便好。

葉星只好收回目光繼續跟著。

跨進內殿的門檻，再往裡走，葉星隱約聽見幾道人聲。

皆是輕聲細語的在說話，像是怕聲音大了驚擾了誰。

越過幾道垂下的簾幔，不遠擺放著一張床。

龍床，幾條金龍攀附在床柱之上，威儀銳利。

殿內的香爐飄散著淡淡的的輕霧，散發出微香，似乎是舒緩助眠用的。

葉星的目光在那幾條金龍身上晃了一圈，落在床上半躺著的人身上，那麼這人的身份自然也是不言而喻。

似是久病纏身，他的精神狀況看起來不是很好，面容憔悴但依稀可見年輕時的英俊容貌，身型消瘦，約莫五六十歲。

但老實說這個男人並不顯老態，他那雙眼睛，哪怕病中都顯得格外銳利，讓葉星看出了幾分熟悉感。

目光落在身前的棲疏言身上葉星才恍然大悟，他那雙眼睛與棲疏言十分相像。

也對，棲疏言是王爺，所以他們應該是父子或兄弟。

葉星只輕瞥了一眼，也來不及想太多，便跟著棲疏言走到一旁，棲疏言撩了一下衣服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並沒有上前問候的意思，葉星便謹慎的站到他身後。

像是沒人注意到他們的到來，皇帝依舊與他面前的幾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他的面前圍著三男兩女，個個都長得英俊美麗，與他都有幾分相似，想來是他的子女們。

但要論排名，葉星沒多看僅憑第一眼印象默默想，棲疏言這張臉必然能拔得頭籌。

那邊說了一會兒，像是終於有人發現了他們的存在。一道女聲越來，道：「棲疏言，過來。」

隨著這一聲，殿內唰的一下子安靜下來，沒有人再出聲說話。

這動靜顯得有些不同尋常。

葉星沒抬頭，他的目光落在棲疏言輪廓分明的側臉上。

棲疏言的眼簾低微，靠在椅背上紋絲不動，像是沒有聽見，又像聽見了但並不想搭理。

「棲疏言。」女聲又喊了一遍，尾聲微微加重。

葉星看到棲疏言的眼睫顫動了一下，隨後抬頭向那邊看過去，眼神平淡無波。

類似對峙兩秒後，棲疏言的手按著座椅扶手站起來，隨後慢條斯理的往那邊走。

他什麼話都沒說，連一絲多餘的動作都沒有，但就是透露出一股與封建二字對立出的不恭敬。

葉星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跟在他身後，但棲疏言起身時不動聲色的按了一下他的手，他便會意站在原地沒動。

眾人的目光都被棲疏言吸引去，葉星小心翼翼的把頭抬起一點，朝那邊撇。

他感覺自己現在像是在看什麼古裝電視劇，還是身臨其境，代入感超強的那種。

而皇家故事多也不是電視劇瞎演的，就憑剛才的動靜葉星已經看出來棲疏言在他們家的位置有些微妙的不對勁了。

他看到棲疏言一步步走過去，一個穿著看起來來的匆忙的女人站起來，伸手指了一下床邊自己讓出來的位置，說：「坐那。」

棲疏言便依言坐下。

葉星下意識看了一眼皇帝，很奇怪，這會兒的焦點應該是在棲疏言身上的，哪怕其他人並沒有與他搭話的意思，現在的目光也都在他身上。

可是皇帝卻在輕飄飄的看了他一眼後把腦袋挪開了。

是一種帶有抗拒，不願接觸的意思。

皇帝好像不太喜歡棲疏言這個兒子。

葉星想：但他分明可以直接開口阻止棲疏言走過來，甚至一開始就沒必要讓棲疏言進宮來。

棲疏言坐下後也並沒有說話，連目光都為曾往旁邊移動一下。薄唇微抿，面無表情的像個被父親冷落的委屈小孩。

當然這是葉星自己帶入的想法。

棲疏言微微側了一下頭，似乎想往葉星這邊看一眼確認他還在這，但最終還是沒看過去。

他沉默的坐在那，目光落在光滑的錦被上宛如一尊石化的雕像。

凝滯的氣氛又慢慢開始活絡起來，棲疏言像是一個小插曲被他的兄弟姐妹們遺忘在腦後，彷彿他的作用就是坐在那成為一個美麗的裝飾物。

大家又開始說起一點各自生活中的一些趣事，或是與皇帝回憶他們兒時與對方的親密相處。

皇帝不時微笑著低聲說話，他與每一個人說話，他看向每一個人。像是普通人家的父親，慈愛又不失帝王的威嚴。

可他獨獨漏下了棲疏言，甚至除開最開始看他那一眼，到大家紛紛離開時都沒有再看他一眼。

葉星遠遠看著，有幾分好奇。

半夜把人喊進宮好像只是皇帝的一時興起，因為還病著沒過多久他便露出了睏倦的神色。

大家自然十分有眼色一一退出了皇帝的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