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臉上溫熱的鮮血冷卻下來，江洵之也不敢相信尚靖辛竟然敢尋死。

尚靖辛雙手被廢，根本就做不到眾目睽睽之下殺了他，可他之前那番話卻刺激了江洵之身旁護駕的侍衛，讓他們以為尚靖辛突然衝上來是為了弒君，不等江洵之的命令下來，護主心切的他們就已經刺穿了尚靖辛。

臨死時，尚靖辛的目光越過江洵之望向院落外面的一眾士兵，露出一個略帶凄慘的笑容，嘆息了一聲：「爹，孩兒來尋你了。」

他閉眼閉得極快，看都沒看江洵之最後一眼，生前他如此深愛的人，在死的時候也不過如此。

江洵之身旁的侍衛將長劍從他胸口中抽出，尚靖辛的身體便倒了下去，江洵之一把架住他的身體，眼眶通紅。

他有想過尚靖辛恨他，卻未想過尚靖辛竟然敢尋死，竟然敢就這麼輕而易舉地離開他身邊。

「他不過一個廢人！你們當朕是廢物嗎！」

「朕說過要留他性命，你們是把朕的話當做耳旁風嗎？！耳朵既然聽不見，就統統割掉！」

「都給朕滾！」

那日江洵之對著自己的侍衛大發雷霆，用十分難聽的詞句咒罵來發泄他未知的情緒，到最後他抱著漸漸冷下來的屍體，怔怔地看著懷裡的人，竟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何這麼痛心。

他母妃活著的時候告訴過他，尚將軍府的人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跟皇室抗衡的，得到了他們的支持就一定能奪得太子的位置，這不光是因為尚將軍一家世代忠良，更因為他們戰力非凡，以一敵百不成問題。

所以後來太子宴請尚將軍時，江洵之也偷偷溜了來，他也是在那個時候第一次看見與他同歲的尚靖辛，拎著一把比他自己還高的長劍，揮舞得颯颯作響。

那時候江洵之就想，母妃果然沒有騙他，他也一定要取得尚將軍的支持。

他以為後來種種最多不過君臣，尚靖辛從一開始的嫌棄到後來的恭敬關懷，再到事必躬親有求必應，他江洵之都能保持一顆不動搖的心。

可如今要他看著尚靖辛死在他眼前，他怎麼就，這麼痛呢？

「靖辛……你不是說要一輩子陪著朕嗎？我為了留下你，狠心廢了你的手，你為什麼還要離開我……」

他摟著尚靖辛的雙手用力，將尚靖辛的身體發狠地箍在自己懷裡，好像這樣就能挽留他離去的腳步一般。

沉默良久，他打橫抱起徹底冷透的尚靖辛，一步一步將他抱離了萃夕閣。

「起駕回宮——」

經歷了無數的混沌之後，尚靖辛發現自己居然還可以睜開眼睛，他身上疼痛不再，周圍也空無一人，只是周圍富麗堂皇的宮殿讓他輕而易舉地就能猜到，他在宮裡。

他剛經歷了靈魂與身體的剝離，生前的記憶也零零碎碎。

他自己生在哪裡，如何長大，怎麼死去都已經忘得幹幹凈凈，可他唯獨記得一個人，記得那人刀刻般的面容，記得他薄唇間總噙著一抹放蕩不羈的笑容，記得他眉毛濃密，虎目有神，盯著人看的時候總有一副將人吞吃的氣勢。

天生的王者氣概。

活著叫他心心念念，死了也叫他不得安生。

尚靖辛轉過頭去看向床榻上安放著的自己的屍體，坐下身來等著傳說中勞什子黑白無常魑魅魍魎來收他的魂魄，卻怎麼也等不到。他就像是一個被遺忘的孤魂，被困在這深宮裡無論如何也走不出去。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尚靖辛被嚇了一跳抬頭去看，就見那叫他恨之入骨的人一邊褪下明黃龍袍，一邊來到他的屍體旁。

即便尚靖辛知道自己現在是鬼魂，也還是忍不住繞開走來的人，逃一樣地飛快溜了出去。

不知道為什麼，他走不出這個皇宮，他按照自己記憶中尋找宮門，卻只能在一個地方打轉，這深宮就像是要把他鎖在這裡一樣，十分殘忍。

尚靖辛轉來轉去都沒有找到出口，只好回到養心殿，他的屍體被江洵之放在養心殿里，倒是一點晦氣的意思都沒有，尚靖辛不願意見到他，只好坐在養心殿門口的台階上，百無聊賴地看著自己的雙手發獃。

魂體的四肢都是透明的，他看不見自己手上的傷，也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他不會死亡不會消失，怕不是要被困在這裡一輩子了。

他失神想著，難免悲哀。生前拼了命想逃離江洵之才會選擇這樣極端的做法，死後卻要時時刻刻看著江洵之，未免對他也太殘忍了點。

「陛下，陛下萬萬不可！將此人屍首帶回宮中已是兇險，陛下龍體尊貴，怎能與屍體共處一室？」

「少在那兒聒噪些有的沒的，誰敢動他，朕活剮了你們。」

江洵之暴怒的聲音從殿內傳來，尚靖辛蹲坐在台階上，下巴墊在自己的膝蓋上面無表情，置若罔聞。

要是他生前能聽見這種話，他恐怕能開心得直接跳起來，可這畢竟不是生前了。

尚靖辛一口長吁短嘆還未來得及嘆出來，就看見一個黑影掠過宮殿檐台，直奔尚靖辛身後的養心殿而去，在黑夜之中如同一隻飛燕，身手輕盈矯健。

他在心中暗道一聲壞了，緊接著便聽見了養心殿里傳來那尖銳的一嗓：「抓刺客——！」

其實換一個角度來看，江洵之的小心謹慎，不是沒有道理的。

自他掌權登基以來，想要暗殺他的刺客就沒斷過，他們飛蛾撲火一般地撲向江洵之，又被他一個一個殺掉，這世間能殺掉江洵之的，寥寥數人。

之前的尚靖辛還能一試，現在，就算是讓他活過來，他的雙手也不允許了。

刀劍相撞的聲音從殿里傳來，不過區區幾招，那闖進去的刺客就被江洵之一腳踹了出來，可這已經說明，這刺客的身手很好了。

沒有在十招之內死在江洵之劍下的，都是高手。不為什麼，就為江洵之出招迅猛，心狠手辣，就連普通較量也都步步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