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客十分狼狽地逃出養心殿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尚靖辛其實就在他的身邊，見宮人侍衛們提著燈追來，尚靖辛轉過頭去看向隱匿在黑暗之中的刺客，抬起手來。

眾人身邊忽然颳起一陣陰風來，那風十分強勁，吹得人睜不開眼，將宮人手中提著的燈籠也盡數吹滅，周圍一時間陷入了黑暗。

膽子小的宮人被這陰風嚇得雙腿發抖，江洵之卻像是反應過來什麼一樣立刻進殿去查看尚靖辛的屍體，見它還安安穩穩躺在自己的榻上才不由得自嘲一笑。

尚將軍府上上下下可是他親眼看著斬盡殺絕的，尚靖辛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親人了，怎麼還會有人來偷他的屍首？

「靖辛……有些事，你不能怪朕，朕總要先自保，再保你。」

尚靖辛坐在台階的最下方，伸手環抱住自己的膝蓋。幫那人逃跑，大概只是因為他不想再看見江洵之在他面前殺人了吧。

一連七日過去，尚靖辛的屍體就停在養心殿里再未被挪動，從路過宮女太監的表情動作，尚靖辛也能猜到他自己現在有多臭，江洵之這個瘋子，就這麼護著他的屍體，難不成他還能活過來？

尚靖辛懶得看他，早就飄到了後花園去，正坐在池塘中的一朵蓮花上思考鬼生。

江洵之的母妃死得很早，之前也不受寵，所以並未納妾填房，這後宮上下一個男人女人都沒有，十釐清凈，甚至閑得有些荒涼，尚靖辛找到了一個非常舒服的宮殿，那裡不管白天還是晚上都十分陰冷，對於尚靖辛來說，是個好住處。

他前腳剛找到這個好地方，後腳就聽說江洵之終於放他的屍體出宮了，與一眾尚府人丁一起，扔在了城郊的亂葬崗。

知道尚靖辛和江洵之關係的人都被殺得差不多了，屍體都一起送了出去，對此尚靖辛居然覺得有些滿意。

生前不能團聚，死了以後爛在一起也沒有壞處，去哪裡都要比在江洵之的身邊受氣強。

他想著，在破舊的床榻上躺下來，闔眼便失去了意識。

睡夢中，他夢見自己的身體被抬了出去，被扔在一片孤魂野鬼之間，那群怨鬼看見他都瞪大了眼睛彷彿要將他拆吃入腹，他想要醒過來，卻醒不過來。

千鈞一髮之際有人衝上來救了他，那人身手非凡，將他身旁的惡鬼打退又帶著他逃離，等逃得遠了，才轉過身來與尚靖辛對上一眼。

尚靖辛獃獃地看著那人的面容，忽然憶起那日在養心殿暗殺的刺客，想起沒入胸膛的長劍。

一陣劇痛猛地從胸口撕裂開來，尚靖辛驀地睜開眼，粗喘著定定地看向上方，眼前的景緻已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無聲地喘息著，額間滿是冷汗，床上帷幔的外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尚靖辛側臉透過輕薄紗料看出去，他床邊不遠處的桌邊正立著一個人，一身白衣，上有翠色花紋，將他整個人的氣質襯托得格外孤高冷傲。

從身形看，是個男人。

「醒了？」男人連頭都沒回，便帶著笑意詢問起來。

尚靖辛還恍惚著，他完全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記得闔眸之前他還是一個鬼魂，是感覺不到痛苦的，可現在的他哪裡還是那個鬼魂，胸口的傷險些要了他的命，讓他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他嘶啞著嗓音應了一聲男人的話，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看自己的手。

這是一雙還算修長的手，好看，但手心裡的薄繭印證著他這雙手並不幹凈，最重要的是，他手腕上無傷。

怎麼回事？他不是被江洵之廢了雙手嗎？那樣的傷口，就算是神仙來了也恐怕要留疤，怎麼會毫無痕跡？

他注意到自己身上穿著夜行服，收攏的袖口包裹著他的小臂，尚靖辛看出倪端，抬起另一隻手從那袖口中摸出三根銀針，甩腕朝著背對他的男人甩去，卻只聽微弱的三聲，那銀針盡數掉在了地上。

而那男人，更是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就這樣對你的救命恩人，有違尚府的教養吧。」

男人終於動了，他轉過身來，手上端著一碗湯藥，看來剛剛是因為在調製藥劑所以沒有回身。他伸手掀起帷幔系在一旁，一雙狹長的鳳眼微眯，居高臨下地看向床榻上的人。

「再怎麼說我也花了大把的力氣救你呢。」

尚靖辛聽見他的話突然警惕起來，他不知道這人是誰，更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他對自己之前的事情完全沒有了印象，他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麼會又活了過來？怎麼會在這裡？江洵之呢？江洵之要是知道他沒有死，怎麼會不追過來！

他想著，男人卻將湯匙放在唇邊輕吹了兩下，遞到他嘴邊來，意欲喂他喝藥。

「你到底是誰？」

尚靖辛並不領情，他用力撐起身體向後挪動半寸，垂眸看了一眼面前的湯藥，又看向他，疑惑著繼續道：「我是誰？」

他明顯能發現自己身體的不對勁，消失的傷口，改變的服裝，還有他觸目而及的瘦弱身軀，這不是他，這怎麼可能是他？

「你是尚靖辛，不過從今天開始，你就不再是尚靖辛了。」

男人將盛著湯藥的碗放在一盤，沉了口氣踱步走去窗邊，將木質小窗微微推開一條縫隙，看向宵禁的大街。

「我是朔山神鳥，孔宣，多年前我們有過一面之緣，那之後我一直在關注你，怎麼也有……十年了。」

叫做孔宣的男人抬了抬手，一縷金光從床頂傾瀉下來，灑在尚靖辛胸口的劍傷上，尚靖辛只感覺到胸口溫熱泛癢，緊接著便噴出一口黑血，胸口皮肉長合再沒了傷口痕跡。

「江洵之的劍上有毒，這人受了很重的傷活不了太久，我答應了卻他最後一個心願，替你換來了一具新的身體，日後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了。」

一隻潔白的小胖鴿子循著孔宣打開的縫隙鑽進來，將嘴上叼著的一個紅色果實放在他手心，又拍拍翅膀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