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鳥身材龐大，雙翼完全展開據尚靖辛目測怎麼也要有個幾丈長，聽說神鳥的存在和真真切切看見神鳥的存在是完全不同的體驗，尚靖辛想起來自己之前暗地裡鳥人鳥人的想，確實是不太妥當了。

飛了一會兒尚靖辛就適應了在鳥背上的行進，他能看見周圍山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化著，而孔宣為了不被其他人發現，飛行的高度始終沒有降下來。

本來十幾天的路程愣是被孔宣半天就飛到了，夕陽時分孔宣抱著尚靖辛落在庭院中，尚靖辛這次連說都懶得說他，整個人一被孔宣鬆開，就倒在了院子中的石板路上，起不來身了。

「少將軍的骨頭這麼軟，尚老將軍當年知道嗎？」

孔宣目光落在尚靖辛身上，話說得難聽，他眼角嘴角卻都帶著笑意。這樣的尚靖辛不常見，平日里他都被那些規矩教條壓著，現在的他就像是一隻剛從籠子里出來的小鳥，不知道去哪兒，但也撒了歡一樣地開始無拘無束地做些事情。

這是他希望看到的，也是他出手幫助的最終希冀。

「不行……讓我緩緩，就一下。」

聽到孔宣談起他父親，尚靖辛轉過身去屈起身側躺在地上不願看他，墨色長發散在他的肩頸，在夕陽下宛如一幅美人圖。

而對於孔宣來說，世間再美的美人在他眼裡都不過是紅塵俗世中的一朵嬌艷美麗的花，這其中，只有尚靖辛這株仙人掌是不一樣的。

孔宣沒有伸手去扶尚靖辛，只是繞開他朝著屋裡走去，冷冷落下的一句話，卻徹底激起了尚靖辛的興趣：「想報仇，就跟進來，別報仇不成再把自己的小命送出去，我可不會再救你了。」

聽到這，尚靖辛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追著孔宣進了門。

不進門不知道，一進來才嚇一跳。

這裡應該是屬於孔宣的，就在城外不遠的地方，外面庭院看不出有什麼名堂，但一進門就發現這裡的規格十分講究，黃花梨的架子床上鋪榻著素色的絲錦，紅木的桌椅，水墨屏風後是一排排的書籍竹簡，從古至今羅列甚全。

孔宣就坐在案後等著他，從他起身到跟進來不過片刻功夫那案上就擺上了冒著熱氣的茶水。孔宣伸手請他坐下，尚靖辛看一眼他，徑直走到了書架子面前盯著上面一本眼熟的書瞧了起來，開口道：「我還在想，江洵之要我那些破爛有什麼用，原來都是你拿走的，你這是早就知道了我會跟你來灤合？」

「我比你想像中要了解你，」孔宣淡淡地抿了一口茶，這裡的傢具、物品都是他精心準備下來的，原本他是想帶尚靖辛來過日子，如今看來只能幫尚靖辛先把仇報了，其他的事情之後再議，「你想要報仇，你想過怎麼報仇嗎？」

尚靖辛收回目光走過去坐在孔宣面前，拿起桌案上的茶盞，看著內里上下漂浮的茶針，老老實實搖頭，嘆了口氣：「其實我連自己會活過來都沒有想到。我死了以後，可以看見我的屍體，可以看見江洵之，我就在皇宮裡，平時閉著眼睛都能走出來的皇宮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出口，後來我就躲在了後宮一個很陰涼舒服的宮殿，避免看見江洵之。說要報仇，其實是我不甘心，我總覺得我這麼多年為他做盡了蠢事，他卻一點兒都沒喜歡上我，讓我很不甘心。」

「我還以為你說復仇，是因為你尚府上下幾百口人。」

「我爹從小就教我成王敗寇，」尚靖辛抬起頭來打斷他的話，眼裡透著一種說不清的複雜，「我生在將軍府，就註定了一輩子都在跟人斗。他也一樣，他是皇子，他不鬥他死，我不鬥國亡，我選擇幫他，就選擇了跟我爹斗，我們兩個都在跟自己的父輩斗，到最後贏的人是我們！」

他放下手裡的茶盞，皺著眉頭努力平復著自己的情緒，繼續道：「我厭他，是因為我曾跪著求他，求他放我家人一條生路，他答應過我，但他沒做到。我怨他，是因為我們曾說過要一起征江山斗天命，結果他卻廢了我雙手要我做他的階下囚。我恨他！我恨他是因為我無能，因為我……」

「夠了，別說了。」

眼看著向來不愛哭的尚靖辛眼裡又噙滿了淚水，聲音也染上哭腔，孔宣出聲喝止他的話，卻見尚靖辛茫然地抬頭看向他，再一次問道：「為什麼要救我？」

「如果沒有你，我就只有一輩子，失敗的一輩子，我沒保護住家人，沒保護好自己，更沒留住他，我看著他成親，看著他坐擁江山，看著他死在他面前，這樣的結局，不好嗎……」

「夠了！」

孔宣猛地站起身來瞪向尚靖辛，狹長眸子裡帶著難以掩飾的震怒，他拂袖轉過身去藏住這張寫滿了憤怒的臉，好像這樣就能掩蓋他生氣的事實。

他不知道他怎麼會這樣，他一向引以為傲的清冷自持都因為這個人的話而丟到不知何處去了。

「你既然這麼不想活，就去死，我不會攔你。」

「尚靖辛已死，我不再是尚靖辛了。」

「什……」

「對江洵之，我該有恨，既然你給了我第二條命，我為什麼要白白去死，你說過你有辦法，我也知道我想要什麼。」

他聲音重歸平靜，孔宣轉過頭來，側首看向身後的人，眯起了雙眸：「你想要什麼？」

也許尚靖辛不知道，但孔宣再清楚不過，他知道不論尚靖辛說出來的東西是什麼，他都會幫他。

因為他比他想像中，更喜歡他。

他的愛不同於尚靖辛的，他不想插手尚靖辛的生活，沒打算把尚靖辛據為己有，他只想幫他過上他想要的生活，那時候孔宣再回朔山，守護自己該守護的地方。

「我想要他後半輩子不得安寧，要他聲譽江山通通失去，要他愛我不得，」尚靖辛故作輕鬆地揚起嘴角，「怎麼樣，很貪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