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想起和莫還掰扯自己清白的時候，半道卻殺回來個王甜。

踩著晨光，踩著雨露，踩著她最喜歡的小娃娃鞋，頂著匆匆梳好的兩隻小糰子，像個活哪吒一樣奔來了。

「你們看熱搜了嗎！」哪吒一掌掀開前來開門的修柳，蹬掉風火輪衝進卧室，撲通跪在到莫還床前，「看了嗎！熱搜！」

修柳捂著撞得發酸的鼻子，眼圈紅紅：「什麼熱搜？」

「你們沒看？真沒看？」王甜驚了，「你們這一宿都幹什麼了！」

修柳和莫還對視一眼，默契地保持沉默。

王甜小姐被他倆氣得罵了一聲娘，掏出手機打開倦倦，跪著蹭到莫還面前：「還哥你看……嗯？」

「不是，還哥你怎麼又在輸液。」剛看見。

「哎輸液也正常，總而言之先看這個！」

王甜小姐對剛醒來的植物人先生採取了非人道的強制手段，命令修柳把他提起來擺放在床頭，手機懟在兩人面前。

手機太近，熒幕過亮，莫還雙著下巴虛起眼睛，修柳皺緊眉頭。

莫還側目看他一眼，把王甜手機的夜間模式和護眼模式全關了。

弱視小孔雀終於找到自己的色彩。

緊接著便發出了一聲全是屏蔽詞的驚呼。

王甜萬分滿意地點點頭，側過臉跟著看了眼熱搜前幾名。

#大華 打人#

#大華 涉黑 已被刑拘#

#大華打人事件牽扯人員 娛樂圈#

#six-plus海妖#

……

很好，王甜放下心，還是這個順序，和出門時候一樣，動也沒動，就連詞條後面的爆字也都還是紫得發黑的模樣。

再看修柳，修柳果然驚了。

隨後擊鼓傳花一般將視線傳向莫還，莫還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

「你早知道！」小孔雀一跳三尺高。

莫還吸氣：「死唐……」

修柳：「咱的熱搜掉到第一二三四，」他艱難地數了數，「第四啦！昨天晚上還在第二呢！」

王甜小聲：「前面不是有數字標著麼，還用數……」

修柳撒潑：「不管不管咱不管！昨天好不容易升上去的，咱從來沒見過那麼高的熱度，嗚嗚嗚還哥都怪你非要喝那麼多，咱都沒來得及截圖！」

莫還手上有針，修柳不敢晃他，只能在生氣之餘用腦袋一下一下撞他肩膀：「你賠咱熱搜，你賠……」

莫還被他撞得一點一點偏下去，讓王甜扶正後寵溺且無奈地：「好好好，我賠，我賠。」

「你拿什麼賠。」修柳扯著脖子嗷嗷怪叫，「第二啊！熱搜第二啊啊啊窩草！！窩草啊！！！！」

莫還堵住一隻耳朵：「小六爺先別哭，看清上面那三條了麼？」

修柳倒吸眼淚：「咋！？」

「你先冷靜，看看再說。」

倦倦客戶端壁紙可以自定義，王甜剛好在過年期間換了個興旺發達的紅色壁紙，這段時間事情多也沒心情替換下去，所以前三條熱搜燒得熱烈無比，在修柳眼裡也只是氤氳成一團的紅。

「什麼啊！有什麼事兒能比海妖男女通吃還重要……」修柳仔細辨認也看不清楚，怒而棄之，從床縫裡摳出自己的手機。

一邊打開還一邊嘟噥：「還得是咱這手機，看著多清…woc！大華被爆了！？」

莫還和王甜兩臉冷漠：「是啊。」

「大華？」修柳難以置信地看看他倆又看看手機，「因為點啥啊，咱看看。」

修柳瞪著個半殘疾的眼，飛快在各種營銷號波瀾壯闊的BGM中一頓亂切，沒幾分鐘就拼湊出了完整過程。

王甜觀察著修柳，發現他在最初的興奮過後，竟然奇蹟般的冷靜了。

於是她用手肘拐拐修柳：「怎麼了？不高興？」

「倒也沒有不高興，就是沒想到……這裡面還有咱的事兒呢。」修柳放下手機。

事件的起初是有人就在修柳和莫還吵架的那段時間發布了一條搖搖晃晃的視頻。

打眼一看就是偷拍的。

雖然拍攝手法粗暴，但好在還挺清晰，該拍的一點都沒沒落下。

內容正是修柳當時參加的那一次網紅聚會。

當時直播的人很多，每個直播間拍錄到的內容也不盡相同，而且為了保全大華，修柳被羞辱的過程幾乎沒有被拍到。

以至於沒有人知道修柳當時是怎麼卑微的一個一個為網紅們倒酒，怎麼面對大華擺的紅酒塔，怎麼為弱柳扶風一般的女網紅擋下無數杯充滿惡意的進獻，又怎麼惹惱大華，被他一瓶紅酒兜頭而下。

一個月前的攝像頭記錄不下這麼多的故事，只能在高清的解析度下一遍遍重複修柳將人從桌邊一腳踹到牆根的場面。

所以每個人都來怪罪修柳，像個史官一樣對他口誅筆伐。

然而最新的視頻發布後，睡著的人清醒了，沉默的鍵盤出聲了，所有人又都齊齊轉向大華，有揭露他原本就存在黑社會背景的；有說這種事不是一次兩次的；有說原本就支持修柳，修柳是個好同志的。

大華的倦倦賬號很快被攻陷，即便被死唐「釋放」的男人鼻青臉腫地發布了一段視頻進行辯駁，並指控修柳非法監禁，也沒人去聽，更沒人信他。

輿論的風在一夜之間轉了向，一邊倒向修柳所代表的受害者，在這期間大華也試圖找人為他提供一些所謂行正坐端的證據，卻讓某地群眾舉報，像拔出蘿蔔帶著泥似的連根拔起，一併甩向了辦事機關。

小動作不行，大華也想過來強硬的。

呵，對上三維，玩硬的，多有意思。

雖然過程未知，不過後來倒是有傳言說，看守所里的人口密度從來沒有像這一晚這樣高過。

喜歡削土豆的老所長困得迷迷糊糊還堅持著往後面帶，傳到網上也贏得不少嘉獎。

大華經過從身體到精神的三番血洗，徹底安靜如雞。

時間轉到今天黎明時分，曾經出現聚會現場的主播全一個不落的全被扒了出來，包括華飛在內的十幾人在幕後推手的指引下無一倖免。

僅視頻發布當下，註銷賬號的主播就達到了十餘人。

而華飛——這個早就註銷了賬號的男人，最後一次出現正是被人從下三流的場所一腳踢出。

衣不蔽體，面色暗黃，賣相凄慘，腳上再也沒了他比女朋友還重要的球鞋。

也算得上惡有惡報。

壞人被連根拔起，好人沉冤得雪，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或許有人會問，為什麼沉寂這麼久的事情會在這一晚轟然爆發呢？

當然時因為想要壓著的人不打算壓了，他要將這爆炸性的熱搜送給我們的six-plus當作誕生的賀禮！

一夜之間，天地反轉。

修柳突然從踹人的小痞子搖身一變成了伸張正義的熱心市民。

原本孜孜不倦罵他的人還沒來得及刪除評論就被後來者紛紛截圖，暴曬在各個營銷號的評論區。

打臉來的太快，好像龍捲風。

修柳面對呈指數倍增長的留言狠狠打了個激靈。同時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可以想像，如果沒有三維、沒有死唐，要讓他獨自一人面對來自大華和虛擬世界的攻擊，他要怎麼離開暴風圈要怎麼逃。

他會受傷嗎？一定會。可是他該恨嗎？該怨嗎？該怪罪誰嗎？

錯的是被傳遞的網路信號嗎？是被蒙在鼓裡的人們嗎？還是些其他推波助瀾的兇手？

如果他承受不住網路暴力並因此喪命，所有的兇手都會被繩之以法嗎？

網路世界，無外乎另一樁《東方列車謀殺案》，每個人都是兇手，每個人又都是偵探。

好在他足夠幸運，有足夠強大的背景和足夠愛他的親人讓該閉嘴的人通通閉上嘴巴。

好在這段搖晃的視頻被傳到了網上。

好在……他有足夠好的心態。

可以說在一次普通的網路風暴中，修柳所受到的傷害應該是最小最小，無限趨近於零的了。

可那些無權無勢的人呢？

會平平安安的存活下來嗎？

修柳漫無目的的掃過一個又一個視頻，最後停留在他曾經幫助過的那個瘦弱女主播賬號上。

動亂的那一天，女主播沒有幫他說話，從那以後也沒有發布解釋事情來龍去脈的視頻，甚至在聚會結束後將修柳拉進了黑名單。

或許沒有再踩修柳一腳，已經是她當時能拿出對抗大華的全部勇氣。

果然這次，除了被口誅筆伐的大華和為虎作倀的華飛，評論區淪陷最嚴重的就是她。

什麼難聽的、惡毒的話都被轉換成文字或是代替的符號出現在女主播的道歉視頻下，修柳甚至可以看到被吐沫星子腐蝕出的裊裊酸煙。

她是加害者嗎？是受害者嗎？她在這場風雨中是什麼呢？

是工具吧，是下雨時被撐開的雨傘吧。

其實不止是她，就連被蒙在鼓裡的網友們也是一樣，每個人都想站在正確的立場，可地面本就傾斜，誰又能保證自己是正是反。

說，若是不當心站在了錯誤的一端，就是殺人的刀；不說，若是無人發聲，又怎麼等到真相曝光。

好難。

修柳起身走到窗檯前，點燃一支煙，如往常吃香燭一般吸進煙氣。

莫還看著他：「什麼感覺？」

修柳：「踩著別人站到中心的感覺……」

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