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觀，水給您溫好了。現在要給您送進去嗎？」

裡面略略停了停才傳來人聲：「好的——放外面吧。一會兒我去取。」

那個沉穩沙啞的男聲說道：「麻煩了。」

「哎哎，不麻煩不麻煩。」小二縱使隔著扇門也點頭哈腰的，路過的一個學徒有點奇怪：「哥，這不關著門呢，你至於嗎？」

小二聞言怒視他：「呔！小兔崽子，你知道這是誰嗎！」

學徒吐吐舌頭：「誰啊？我看著穿的也不像個公子啊...」

「你個傻蛋！沒看他背的劍嗎？」小二恨不得劈頭給他一巴掌，「那是習武之人！」

「哎呀...習武就習武唄，這有啥。」國小徒滿不在乎地，然後又想起來什麼，神秘兮兮地湊過去，「哎，哥，你說他抱著的那...」

小二一激靈，直接上手抽過去，幾乎是凶神惡煞了：「別多嘴！」

「哎呦！這麼凶幹什麼...好了好了我不問了！」眼看男人就要發火，小孩吐吐舌頭，一溜煙地跑了。

小屁孩年紀還沒個狗大，不知天高地厚。但小二可不一樣。

所有大燕的人們，沒誰不知道那場大劫。縱使那邪神在位不過數日，帶給人的恐懼卻是刻骨銘心的。那時候人人自危，彷彿下一刻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似的。

好在這種日子並沒持續多久。邪神不知為何去了西域，而就在那裡，新的劍聖對邪神發難，徹底終結了這場浩劫。

只是那之後，那過分年輕的劍聖就消失了。

與他一起消失還有那邪神的屍身。劍聖和邪神有著手足情誼，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屍體又不會自己亂跑，於是這蹊蹺的失蹤就讓人禁不住多想。於是原本光輝，該被萬人稱頌的救世主也因為和邪神的牽涉蒙上了一層陰影，無人再提。

據說新皇上派人找了劍聖很長時間，但都沒有訊息

而這個奇怪的，沉默的客人，裹著不透光的外衣，遮著半張臉，懷裡抱著一個蒙著黑布的人。

他氣場太嚇人。踏進旅店立刻讓原本熱鬧的屋裡鴉雀無聲，掌櫃說話都是哆嗦的，但這人似乎渾不在意，只禮貌地讓人溫一壺水就去了樓上。

小孩不知道，但他們這些大人總膽戰心驚地懷疑，總覺得這人實在與傳聞中的劍聖有些相像。

旅店狹小的屋內。

骨節分明的手伸出，輕輕揭開了蒙在人臉上的黑布，動作輕柔的像是在安撫。

不甚明亮的燈光映射著人輪廓分明的臉，濃眉深目，俊逸的不似凡人。

只是和從前相比，這張俊美的臉上多了深深的，揮之不去的疲憊。

黑布揭開，一張驚艷絕倫的臉展露出來。膚如凝脂，睫似飛羽，唇瓣飽滿艷紅，風華絕代。是會令所有畫家都為之沉醉痴迷的容顏。

他雙眼閉著，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沈過就站在原地，在昏黃的燭火下看著那沉睡著的人，整個人像靜止一般，看了很久很久。

日子過得太快又太慢。那一劍出手，刺破的似乎不止小皇子的胸膛，還有沈過自己的心。

親手殺了自己最愛的人是什麼感覺？

沈過無法敘說。

只是從那之後，他再也不知道活著為何物。不知晨昏，不識四季，不覺饑飽。整個人只如一具行屍走肉。

若不是小皇子的屍身一直未腐，給了他零丁的希望，怕是他早就熬不住了。

他早就不是活著了。

他帶著熙端的屍身跑到了師父曾經歸隱的山上，就那樣不問世事的過起了兩人曾經最希冀的日子。但這次，卻有一個人緊閉著眼睛，再不能醒來看一眼。

沈過本想就這麼守著熙端，守一輩子。卻意外接到了薛子文的消息。

「聞天在邊疆遊歷時似乎尋到了一族的秘法，雖然古怪，但似乎有令人起死回生的能力。」薛子文這麼寫到，「你不如帶著那位去試試。」

沈過渾渾噩噩的瘋了這些年，突然被告知這樣的消息，頓時一個激靈，一刻也等不下去地抱起石床上的熙端就走。

這才有了剛剛的一幕。

他帶著熙端連夜奔馬不停，一路來到大燕邊界，這才在一個小旅店歇腳。

沈過垂著眼，看著床上猶如睡著了一般的人，終於忍不住伸出手，輕撫那人的眉眼輪廓。

倘若你不能醒，我便陪你一輩子。

倘若有別的辦法，即便只有蜉蝣般微小的可能，我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地去試。

樓上那位客人自來到後就幾乎沒出來過，安靜的讓人就要忘記了還有這等人物的存在。

然後第二天下午，另一個仙風道骨，一襲白衣的人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

此人是個男人，卻戴了半面面紗。他路過掌櫃，朝人點點頭：「勞駕，找人。」

掌櫃立刻哎哎地應聲。

那人禮貌完了，立馬就往樓上去。

掌櫃這才想起來樓上還有一位一直沒露過臉的俠士，而那人一轉身，掌櫃又看到了他提著的藥箱。

掌櫃的眼立馬瞪圓了。

乖乖，蒙面，白衣，藥箱，這該不會是那位聖手吧？

那他這麼著急找的人...

門被急切的敲響。

「沈過，是我。」

幾乎沒有等待的時間就從裡面被打開了。聞天看著眼前比自己高了一頭，明明輪廓英朗卻滿是鬱結疲憊的男人，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小皇子死後，再沒人能聯繫上沈過。他帶著小皇子躲了起來，任誰怎麼找，怎麼說也不肯露面。

若不是這次他找到了異族秘法，恐怕他還是見不到沈過。

親手弒掉小皇子實在對他傷害太深，以至於縱使時間已經推移了數年，他還是像那天他拔劍欲自刎一般，帶著深重的絕望與灰暗。連黑眼睛都毫無光彩。

「讓我進去吧。我來給殿下看看。」聞天向里走，一眼就看到了床上躺的好好的小皇子。他面目安然平靜，衣著整齊幹凈，毫不見最後那段日子裡的狼狽。

沈過把他照顧的實在很好。

聞天用手去摸小皇子冰涼的額頭，回頭對著沈過：「這秘法是針對將死未死之人，三殿下的情況，我只能儘力，不能保證。」

「無礙，只是要麻煩前輩了。」沈過嗓音低低地說，「只要有一點可能，我都是要試的。」

聞天點點頭：「不麻煩——只是中間需要的奇材異藥之類，還要你多勞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