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怎樣？」

聞天摸著石床上悄無聲息的人的手腕，眉頭微地皺了起來。

他嘆了口氣：「沒有。」

沈過將背簍放在一邊，默默走到了石床旁。

那人依舊無悲無喜，面目平靜，雙眼緊閉，完全不知道外界有人為了他而長相奔勞，不曾停歇。

「辛苦前輩了。」

聞天露出了一個笑容：「我來這都半年了吧，你說了多少次了。我聽不煩，三殿下都要聽煩了。」

他頓了頓，又垂眼看看安靜地躺著，毫無動靜的小皇子：「而且...這是應該的。天下欠他。」

倘若一開始沈過聽到這話，他興許還會有所觸動。但時間過去了這麼久，他該失去的，能失去的全都離他而去，硬生生地把他的心剜走了一塊，血淋淋的不曾癒合。

再聽到這種話，他已經做不出什麼反應了。

天道就是如此弄人，縱使他們逆天而行，強撐著從命運手中偷了這麼些年的時光，最後也抵不過這殘酷。

天道不公。

可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於是沈過沒有應聲，只是又問了一句：「還有什麼需要的藥材麼？」

聞天瞥了一眼那簍子里滿滿的藥草，搖了搖頭：「沒了——這世上已知的奇珍異草已經全被你薅一遍了。」

「也得虧是你，若是換了其他人，怕是連藥也湊不齊。」

沈過本就話少，熙端離他而去之後，他就更不愛說話。但聞天因給小皇子調養，隨沈過一同來到山上，相處了這麼久，對沈過的了解不說八九成，六七成也是有的。

何況沈過這人實在簡單。他所在意的，在乎的，他的情緒起伏，幾乎都是因為一原因——熙端。

所以聞天說完，就跟上了一句：「我們已經盡了力，剩下的事，還得看小皇子自己。」

「我們只能等待。」

這次沈過開了口，聲音喑啞：「我可以一直等。」

他已經等了這麼久，這麼久。他最不怕的就是再等。

聞天笑笑：「我知道——去搗藥吧。今天的療程還沒做。」

「嗯。」

沈過專心致志地幹活去了。聞天看看床上一動不動的「睡美人」，禁不住嘆息。

「三殿下...您究竟什麼時候…」

然而已死之人無知無覺，並不會因他的嘆息而醒來。

聞天按例將今日又一個療程完成，起身對著沈過：「我得下山去置辦些事——估計明晚之前回來。」

「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了——你不懂怎麼處理，我得親自去一趟。」

沈過於是點點頭：「那我送送前輩。」

聞天拗不過他，只得任他去。

小皇子屍身還在，沈過就沒走太遠。回來的時候一切如常，沈過也就像從前只有他們兩人在的時候一樣，坐在小皇子身邊，輕輕握住他的手。

就這麼一直握著，直到小皇子冰涼的手染上溫度。

沈過並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醒來時卻是暮色四合。他抬眼望瞭望天，準備弄點東西來吃——

就在這時，指尖突然傳來了微的振動。

若不是悉心注意幾乎感知不到，但沈過還是注意到了。他猛地轉頭，幾乎是渾身戰慄地看著那雙目緊閉的人。

他等的太久了，太久。他現在幾乎無法接受一點希望，但又害怕沒有一點希望。

然而那手心的振動只是一瞬，就像是他的錯覺。

「殿...下？」沈過顫抖地喊，然而一如既往地無人應答。

但沈過平復了一會兒，還是放棄了吃晚飯的想法，就坐在原地緊握小皇子的手，不打算錯過任何一絲變動。

又是不知多久。天如水，月如鉤，蟲鳴晚風之中，手中再次傳來振動。

這次不再是一觸即收似的錯覺，而是明顯的感覺——手指緩慢地彎曲，勾住了另一隻一直攥著他的手。

沈過瞳孔驟縮。

他將手攥的更緊，發著顫，幾乎從心底生出了一種恐懼——原來盼的極致是怕，萬千浪濤在心中接天，若有一絲錯誤就能讓他整個人徹底被絕望吞滅。

太久沒說過，以至於那兩個字幾乎銹在了他的嗓子里，半天才掙扎著喊出來，然而聲音卻是啞的：「殿下！」

此天是九月初九。

距離曾經的三皇子，後來在位不過三十三的暴君，被人從出生一直詬病到離世的邪神沉睡已過去四年。

四年，無數個日夜，一直有人期盼著他的歸來。在這人眼裡，他不是邪神，不是後來的暴君，只是那年清心宮裡聰穎又愛玩鬧的小皇子，拿著一盞手工小燈都能高興很久很久。

有人也等了他很久很久。

還好，終於沒有徒勞無功。

眸子是一潭清水似的透亮，眼角眉梢的風情是古今畫師都描摹不出的渾然天成：「過之...？」

「..................殿下...」

「對不起，等了很久吧。」那眸子彎起來，泉漱珠玉一般，雖然虛弱，但依舊驚艷的恍如畫中仙，「辛苦你了。」

「...不......」沈過幾乎說不出話來，整個人都搖搖欲墜，然而托住他的臉的那雙手卻是堅定的，要支撐起他的重量，和這些年的痛苦一般。

「從今起，我們再不分開。」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