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在同一個故事裡的人終有一天會聚集到一起
小說: 糖衣 作者:讷言公子 字數:2346 更新時間:2023-03-18 01:49:58
莫還曾經很討厭自己的名字,明明代表著歸來的「還」,偏偏挨上了「莫」姓,就像被人催促著快走快走,不要回來一樣。
哪像他的弟弟,和他同樣姓莫,卻帶著挽留與不舍。
他的弟弟,莫遠。
打莫還有記憶那天起,身邊就跟著個肉糰子一般的弟弟,與對自己名字厭惡相反,莫還很樂意帶著弟弟到處走,感覺就像大俠帶著小弟,英雄帶著僕從,獵人帶著獵狗……額,倒也沒有這麼誇張,如果要是檢討的話,大概就是特別喜歡。
特別特別喜歡。
喜歡到剛四歲就恨不得拉扯著弟弟過一輩子的那種。
只可惜後來家散了,父母死了,死狀零碎。
為了保護藏在床下的弟弟,只有六歲的莫還抖著兩條腿站出來,踩著遍地的屍塊和柔軟的內臟,在四溢的血腥味中哭著被帶回了漪瀾閣。
之後就是暗無天日的訓練與被訓練。
每當遍體鱗傷,命懸一線的時候,他都有過輕生的慾望,想著幹脆不挺了,就這麼死過去算了。
可是水秋山不讓,水秋山憑藉越來越兇猛的藥一次次把他從鬼門關里拉回來,撫著他纏緊繃帶的臉說:「世界上不只一個姓莫的,你的弟弟似乎比你更有天賦。」
什麼天賦。
變裝,殺人,還是什麼其他更令人難以啟齒的事情?
莫還看看旁邊同樣散發著腐肉新生的惡臭,生不如死卻仍舊苦苦支撐的死唐,沉默無聲。
就這樣,他為了弟弟,堅持過一天,又堅持了一天。
所以當知道自己的弟弟被貪財的魔術師古夏拐走的時候,莫還是放鬆的,他終於可以結束自己悲慘、骯髒且罪惡的一生了。
只是上蒼頑皮,給了他一次重新活著的機會,並將修柳送到了自己身邊。
一如恆星般的大男孩——即便自己身處泥濘,也要把溫暖灑給身邊所有人的修柳。
小孔雀身上有種魔力,就好像他的存在,他的所有,他的一舉一動都是為了撫平傷口。
像春日的細雨,夏日的綠柳,秋天的歸雁和冬夜裡的一豆燈,綿密無聲地滲入莫還的人生。
誰都不曾想已從人生軌道上脫離許久的莫還,居然有一天會被比他小這麼多的男孩重新拉回正軌,甚至對他產生了雛鳥情節般的依賴。
莫還輕輕吐出一口氣,像是怕吹散了眼前來之不易的清淺暖意。
「是,我是小遠的哥哥,所以要看在小遠的面子上繞我一命?」莫還皺了皺嘴唇,淺笑一聲,「不過我看死唐的意思,似乎已經有人代替我了吧?」
楚維用手指敲著沙發扶手思考,一時沒有說話。
許久以後,他稍微向上飄了些視線。
莫還看見他的眼神,不知怎麼地忽然緊張起來,下意識直了直後背。
過長的頭髮在夾縫中被拉扯了一下,拽得莫還霎那失神。
等他回過神,就見一條筆直的腿邁進了視野中。
有人隨意地坐在了手機旁邊的茶幾上,彎下腰,側著和他打招呼:「喲,好久不見。」
凌亂的丸子頭,淺淡的眸子,微微下垂的眼角,和不甚艷麗的唇。
對面的男人,赫然就是莫還自己的臉!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好像在照鏡子,鏡子裡面的是他,鏡子外面的也是他。
無論是外貌,動作,或是神情,都是他!
只是相較於他的蒼白無力,鏡子里的人更加周正,更加健康,比他更加像人們記憶中的莫還。
即便已經有心裡預期,莫還仍舊狠狠地打了個哆嗦,咬得口中血腥味瀰漫,才勉強吐出兩個字:「牧——羊。」
漪瀾閣最強的變裝大師,最強的殺手,唯一百毒不侵的男人,最不要命的瘋子。
「好久,不見。」
相較於他的緊張,對面的牧羊倒是雲淡風輕,彎著一雙淺色的眼睛問他:「怎麼樣?有個八成像?」
莫還強自鎮定:「不止。」
簡直完全可以替代。
「你猜我用這張臉多久了?」牧羊又問。
莫還不說話,也不搖頭。
牧羊看了一眼楚維。
楚維點頭。
於是牧羊說:「你不出聲我也知道你猜出來了,沒錯,我是從你『死掉』的那一天就在用你的臉,接替你的身份,照顧你的弟弟,他很喜歡我,願意和我親近,也願意和我說一些心裡話。」
莫還打斷他,問出唯一一個有意義的問題:「他現在過得好麼?」
牧羊思考了一下:「我不是經常能看見他,但是應該還可以吧。」除了總是帶著滿身傷,神出鬼沒的以外。
莫還以為牧羊是在表達弟弟總在出差,所以不常見的意思,稍微放下些心,眼神漸漸歸於死寂:「那你要我死麼?」
紅色皮衣的野貓不知道偷聽了多久,聞言忍不住又從視頻上方倒吊個腦袋出來:「不是吧大哥,對於生死什麼的你不要看得這麼淡啊喂,好歹也是我們小六爺救回來的一條命啊喂。」
莫還假裝沒有聽到,閉著眼睛睫毛微顫。
牧羊:「我要是想要你的命還用留到現在……」楚維狠狠剜了牧羊一眼,牧羊立刻改口,「啊不我的意思是我要你命幹什麼玩意,嘖。」
先是死唐,再是牧羊。
三維是有什麼令人降智的特殊能力是嗎?楚維難道是個巨大的蚊子精,專吸男人腦髓補給自家人是嗎?
莫還突然感覺有些頭疼,偷偷用手揉了揉太陽穴。
牧羊:……
楚維:……
楚維:「不管你在想什麼,停止你的腦補。」
莫還住腦。
楚維喝了口茶:「當時和漪瀾閣一戰,無論是金戈的黑街、我們的暗巷和古夏,損失都很慘重,古夏更是被牧羊一刀穿透了胸膛。」
莫還:「活該。」
楚維被茶嗆得咳了一聲,牧羊立刻替他順氣,同時接替道:「其實古夏會被我刺傷,完全是因為你。」
「我?」
「因為他和水秋山做了交易,只要把我和牧童交給他,就會放你一條生路,但那時候你已經……」
「死了。」
「對,你已經『死了』,當時他是想把你還給莫遠,好恢復他們之間的關係,但是你不在了,魔術師當場就差點瘋了,你知道的,那個人本身就有點神經質。」
「嘁。」莫還不屑,卻也不得不承認,貪財的魔術師是看起來不太正常,平時戴著慘白的面具,摘下來之後好像世界上所有的精神病都集中在他身上了一樣。
又狂躁,又抑鬱,還偶發人格分裂。
偏偏這樣的人,最讓弟弟喜歡。
牧羊又說:「為了還莫遠一個完整的哥哥,古夏在傷好之後跪下來求我,讓我代替你的身份,那時候我們並不知道你還活著,所以就答應他了, 沒想到這麼一扮,就是五年。」
莫還再度陷入沉默。
良久過後:「他真的跪了?」
牧羊:「真的跪了。」
莫還:「有證據麼。」
牧羊有點猶豫。
於是楚維又將杯子捏了起來淺嘬一口,放下時,鏡片上反射著詭異的光。
「我拍照了。」
莫還神色終於有所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