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夜焰的要求離奇，但燕橫戈還是認認真真按照自己的理解，為黎書洛選了一個「學生看起來正常點」的學校。

去接黎書洛那天，正是高年級的畢業典禮，校園裡亂鬨哄的，幾個年級的學生都瘋出將要離校的架勢。

溫熙拉著黎書洛，匆匆忙忙在人群里穿梭，挨個跟學長學姐合影。

拍了不少照片後，兩個少年很歡快地穿過鐘樓，往學校後院跑去。

太陽西斜，霞光萬里。

長滿爬山虎的長廊安安靜靜，黎書洛和溫熙坐在蔭下，翻看剛才的每一張照片。

晚風繞過迴廊，捲動草木零落的葉，揉亂少年單薄的衣衫，也吹來離別的點點愁緒。

「我下學期就要回墨城了。」

黎書洛整理好手中的照片，輕輕跟溫熙說起轉校的事。

「還有一年我們也該畢業了，你這時候轉校？」溫熙不解，以為黎書洛只是開玩笑。

沒想到身邊的少年認認真真點頭:「我真要走了。」

「哦。」溫熙裝作不在乎的樣子，「那就去唄，反正我們學校也沒什麼好，不比普高輕鬆多少。」

他靠在黎書洛肩上，故意用憂心忡忡的語氣描述:「但是我們學校的條件是真不錯，萬一你轉了學，被安排在一堆人住一起的宿舍里，還不得哭死。」

「溫熙，回墨城我就走讀啦。」黎書洛沒順著溫熙的話盲目憂慮，「到時候我可以回家住，會方便很多。」

黎書洛一提「回家」，溫熙就警惕起來，豎起耳朵的德國黑背似的，猛然坐直:「和那個……」

溫熙為黎書洛的處境擔心，那個成年男人對黎書洛明顯不懷好意，莫名的目光總鎖定又單純又善良軟弱的少年，沒法叫人不胡思亂想。

「夜叔叔怎麼了嗎？你好像很不喜歡他。」黎書洛終於問出心中的疑問。

「他是你叔叔！親的？」事情脫離了溫熙的預期，「我還以為他只是跟著照顧你。」

「不是。」黎書洛很小聲。

「不是！」一來一回太搞人心態，溫熙的心情坐過山車一樣起起伏伏，他想起自己家那個曾對他圖謀不軌的年輕管家，心裡一陣惡寒，「那你一定一定得小心他，黎書洛我跟你講……」

「我父親去世了，母親也跟著失蹤，夜叔叔收養了我。」

「那……」情況好像比溫熙想得還嚴重，他小心翼翼問黎書洛，「他為什麼收養你？你想過嗎？」

黎書洛搖搖頭。

溫熙沉默下來，表情一時很複雜。

「總之夜叔叔對我很好，我纏著他他也不會生氣，不過他喜歡安靜，有時會嫌我嘰嘰喳喳太煩人。」

在黎書洛接下來的講述中，溫熙明白過來他對這位「夜叔叔」的奇妙感情，但是黎書洛年紀太小，迷迷糊糊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人也不好，溫熙覺得得幫他一把。

於是夜焰找到黎書洛的時候，他正和溫熙牽著手，在後院池塘邊餵魚。

司鳴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幕，拿胳膊肘捅幾下夜焰:「看見沒，老夜，兩男孩子手牽手，這算什麼？哪有男孩子這樣的？」

夜焰斜了他一眼，示意他仔細看。

黎書洛一心餵魚，根本沒注意到背後站了兩個人，倒是溫熙用餘光瞥見遠處的夜焰和司鳴，故意伸手在黎書洛頭頂拍了拍。

「你還沒玩夠嗎？魚都被你喂的撐死了。」

「哪有那麼容易撐死。」黎書洛小聲嘟囔，又從溫熙手裡抓了一大把魚食丟進湖裡。

「這……」司鳴看著兩人親密的互動，不停晃夜焰，「他們……」

「年輕人的事，少打聽。」夜焰更覺得黎書洛的小男友幼稚好笑，搖搖頭和司鳴去別處等。

為了不給黎書洛增添心理負擔，兩人很默契地都沒有提他談戀愛的事情。

司鳴旁敲側擊，告訴黎書洛一定保護好自己，擦亮眼睛，別被渣男矇騙。

黎書洛聽得一頭霧水，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根本沒放在心上，頭一歪，在座位上迷迷瞪瞪睡著了。

夜焰比了個手勢，要司鳴別繼續念經，然後抖開薄毯蓋在黎書洛身上。

「我們真一句不提，就這麼打啞謎？」司鳴鬼鬼祟祟給夜焰發消息，「那小孩能行嗎？」

「人都轉回墨城了，有什麼行不行的。」夜焰毫不在意，「見不了面不就什麼事都沒有。」

司鳴服了夜焰這種從根源解決問題的暴力態度，回一個白眼表情，癱在座位上裝死。

回到墨城的日子和黎書洛想像的完全不同。

燕橫戈挑的學校很符合他的風格，管理嚴格，學習氛圍濃厚，裡面的學生也大都正正經經，眼裡只看得到「學習」兩字，真有些工廠流水線作業的謹嚴意味。

新學校的氛圍讓黎書洛感到壓抑，身邊的每個人都努力得叫他害怕，逼他不得不跟著大流一起往前走。

繁重枯燥的學習任務叫黎書洛騰不出一點空，學校的課程安排太緊，他和夜焰只有晚上才有機會碰面，而黎書洛往往困得要死，倒頭就睡，根本沒見到過夜焰幾回。

隨著時間推移，黎書洛壓力越來越大，不僅來自學業，也來自他一直無法被滿足的情感需求。

他和年級里幾個心思活躍的孩子迅速玩到一起，探討怎麼從學校森嚴的管理條例中鑽空子。

他們很快得到一個機會，趁學校開教學大會，逃了中秋假期前最後一下午自習，神不知鬼不覺跑出校門。

黎書洛第一次覺得自由如此寶貴，墨城的街道從未這麼叫他著迷，已經逛厭的地方黎書洛也覺得親切，和夥伴們轉了一遍又一遍。

黎書洛破天荒喝了點酒，微醺狀態下，壓抑的情緒終於釋放出來一點，暫時忘了那所「人間地獄」般的學校。

可是第二天醒來，黎書洛甚至沒時間回憶昨夜的痛快經歷，就搬出厚厚的習題集，應付一堆假期作業。

美好在這所學校只是一種象徵，一個奔頭，它與未來長達一年的苦日子形成鮮明對比，一旦嘗到太多甜頭，就會一發不可收拾，墜入墮落的深淵裡。

這是黎書洛班導最常灌輸給他們的思想，黎書洛不願接受，更不會將它們奉為圭臬，他一邊努力跟上學習進度，一邊琢磨著如何將下一個節日過得轟轟烈烈。

命運之神沒有繼續眷顧他，學校以大考臨近為由，駁回了黎書洛的假條。

學校這一行為給黎書洛的痛苦又添進去幾絲迷茫。

難道大考就這麼重要嗎？讓一群早已疲憊不堪的孩子，非要拿咖啡把自己灌成活蹦亂跳的模樣，然後頂著巨大心理壓力，不惜犧牲一切，掙扎著往書本里鑽。

黎書洛懼怕痛苦，尤其是這種人為的，不必要的痛苦。

想逃避的念頭越來越濃，終於在寒假補課前夕，負面情緒爆發如活火山，滾燙的岩漿漫向四周，遇冷凝結成漆黑的岩石塊，一筆一筆落到紙上。

強忍憤怒和焦躁，黎書洛畫完寒假作業的最後一筆，一大沓廢紙般的習題集被他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黎書洛跨過它們，去衛生間洗完澡，躺在床上。

還有四個月，不管黎書洛能不能熬得住，只要這段時間過去，就算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