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插曲很快過去，卷柏沒說話沈徒水也不問，兩個人跟往常一樣回到家裡。

就兩個人也沒什麼客人上門，一切按照自己喜歡的來，一大早兩人貼好春聯，掛好紅彤彤的燈籠，站在院子門口看著這抹亮色發獃。

二月了空氣中還是泛著冷意，沈徒水呼了口氣，白霧從嘴邊流竄開。

「進去吧」，搓了搓手，這天兒可真冷。

耳邊有些小孩子的炮仗聲和吵鬧聲。

經常上門來的小胖也被家裡到來的親戚拌住腳，這麼多院子，裡頭傳來歡聚一堂的歡歌笑語，伴隨著許冠傑的《財神到》傳入沈徒水耳中。

鄉下人聽不懂粵語，就是覺得這個音樂喜氣，聽著就開心。

財神是到不了了，他可以假冒一下。

沈徒水從櫃子里拿出十塊遞給卷柏壓歲。

「壓歲錢，歲歲平安」。

還沒到發工錢的日子，對這個突然蹦出來的錢卷柏有點兒無措，他是知道村裡過年會給小孩子錢，但是這個錢的寓意由來他一概不知。

「我錢夠」。

「這不一樣，這是新年給小孩的，拿著吧，我都沒地方給，就獨你一份了」，還真是稀奇體驗，他沒說慌，他活了二十幾年沒給過人這個。

這獨你一份還是很吸引卷柏的，口袋裡拽著十元手心都有些發汗。

沈徒水特意挑的紙面較新的十元面值，鋒利的紙幣尖角戳在卷柏長了繭的拇指上。

吃完下午飯卷柏說要回一趟自己家裡拿點東西，沈徒水理解的點點頭，大過年的人家總不能一直陪著自己。

卷柏走了，屋子是徹底空了下來，以前明明都是自己一個人，現在卷柏一走，自己反倒有點兒受不了這個冷清，全副武裝走出門去轉兩圈。

路上偶爾遇到幾個串親戚的村裡人，跟沈徒水搭話沈徒水也禮貌的喊一聲新年快樂。

原身父母在村子裡的口碑不錯，沒人會特意上門找麻煩，這也是小姨答應讓他一個人住的很大原由。

轉悠了小半個村子，時間也消耗的差不多，沈徒水轉了個身準備走回去了。

「阿水」，小胖的喊聲在身後響起來，「嗯？卷柏沒跟你一起啊」，小胖身邊還跟著他那個嘴裡討厭的表哥。

「他回家裡去了」，沈徒水看著小胖跑到跟前，停住了腳步。

「他爸回來了是吧，我剛看到他爸往他家方向走了，一股子煙酒味估計又鑽到誰家喝了一天」，跟怕卷柏一樣，村裡小孩也害怕這個喝了酒就打老婆小孩的楊精忠。

「喝酒了？」，有不好的預感，小說里，悲慘角色小時候父親喝酒都會打小孩子。

「平時就喝的多，這過年嘛肯定喝了好些，他從我旁邊走過，那股味道太大了」，上次誤會卷柏讓他有點兒不好意思，「卷柏不會挨揍」，楊精忠喝醉打人在清泉村都人盡皆知了。

「你確定嗎」，嘴上是這樣問，身體已經轉了個位置。

「我鼻子又沒壞」，小胖想起那股濃郁的煙酒混合味皺了皺包子臉。

「行，我去他家裡，你去叫你爸爸」，說完就拔腿往卷柏家裡跑。

「哥，你去叫，我跟著阿水」，說完也不等一旁的表哥回話追著沈徒水去了。

「……」，表哥帶著黑色的雷鋒帽，看著已經跑開的兩人認命的往小胖家走，等晚上再揍他，敢指揮自己！

奔跑的時候冷風灌進嘴裡，鑽進喉嚨里火辣辣的疼，看著沒多遠，跑到的時候氣都快喘不上來，小胖沒他輕快，漲紅著臉喘的跟拉風箱一樣。

卷柏只是想回來拿自己藏在屋裡的錢，沈徒水零零散散的給了他好些工錢，他吃住都跟著沈徒水，這些錢他就存了下來，想著自己也給沈徒水壓歲錢，獨一份給沈徒水，別的誰也不給。

回來的路上想著這件事步子都輕快起來，口袋裡的十塊錢似被施了法，他的手揣在兜里感覺都被燙到了。

沒有，沒有，這裡沒有，到處都沒有。

卷柏的步子越來越慌亂，他不可能記錯，錢對他來說太重要，就算只有一兩塊他都是細心保管，卧房裡有塊牆裂了個洞，他都是把錢包好捲起來塞進去，再用石頭塊堵住。

想著是不是被老鼠拖走了，從院子里拿棍子捅了好幾下老鼠洞，紅著眼又把沒什麼物件的屋子翻了一邊，土床上的破爛棉絮和草堆也被他全掃在地上。

沒了，哪裡都沒有。

卷柏怔怔的坐在地上。

楊精忠打完牌回來就看到坐在地上一臉失魂落魄的卷柏，這兩天手氣不好，身上錢都輸的差不多。

「還知道回來，養狗還能吃口肉」，一開口嘴裡的酒氣就更濃了。

「是不是你拿的」，卷柏從地上站起來，三白眼都充斥著紅絲，臉上還是沒什麼多餘的表情。

「嘿」，男人發出怪誕短促的笑聲，「一百塊呢，從哪裡偷來的」。

自從知道那個賤女人生的種不是自己的楊精忠的脾氣就一天比一天差，打罵都是家常便飯，雖然他得到那女人的手段也搬不上檯面。

卷柏從小挨打都不會吭聲，陰著一張臉，一雙三白眼盯著你，無論打的多狠都不會掉一滴眼淚。

楊精忠每次看到他模樣心裡都會隱隱犯𠇲，然後就打的更狠了，覺得自己在他眼裡連條狗都不如。

卷柏眼裡沒有憤恨沒有厭惡，什麼都沒有，楊精忠的邪火很容易被他這幅姿態引燃，有時候下了狠手，卷柏大半個月都下不了床。

沈徒水長了二十年，其中大半時間都是自己單打獨鬥，但他打架事件真的很少，一直信奉打不過就跑，跑不掉就動點歪腦筋然後繼續跑，醫藥費實在貴，他要是傷到了就得花錢，還會耽誤上課打工，所以一直貫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先跑，跑不過在周轉再跑，打架帶來的一系列後果都會讓他好不容易平緩下來的生活增添麻煩。

跑到門口沈徒水慌張的在地上看了幾眼，撿了個帶著稜角的石頭，他手太小，拿的石頭也大不了多少，武器，武器，我們要學會運用現有的環境，爭取把戰鬥力提升到最大。

小胖張著嘴喘氣，想了想自己也從地上撿起來一塊。

沈徒水已經聽到男人粗喘著的聲音，嘴裡還說著不堪入目的叫罵聲。

卷柏跟斷線的人偶一樣被男人掐著脖子提在空中，一張臉混著血水面目全非，青紫色的小臉腫的老高，不知道被扇了多少巴掌，那雙向來帶著冷意的三白眼也無神的低垂著，手裡還緊緊攥著十塊錢。

男人神態瘋狂的依舊罵著不堪入耳的陳詞。

「卷柏」，沈徒水怔怔的站在屋門口。

隨著叫聲，卷柏跟電影里的慢動作一樣把視線偏過去看向沈徒水，緩慢扯出一個難看的笑，把手裡一直緊攥的十塊錢鬆開。

紙錢被他攥的皺巴巴，血跡斑斑手也布滿傷痕。

「CNM」，沈徒水蓄力衝過去撞男人，他太矮，預想跟現實還是有差別，身高差讓他手裡的石頭沒有用武之地，只能抱著男人的大腿撕咬。

感受到到腿上載來的痛意，男人鬆開了卷柏把腳上煩人的東西踢開，沈徒水直接被踢趴在地上，結實摔在泥土做的地板上。

小胖已經被這場景嚇到了，沈徒水再跑起來沖向男人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他平時性子就弱，在同齡小孩面前經常也是被欺負的份，頭次打架就是跟大人，身子抖的不成樣子，沈徒水被踢翻在地上的時候，身體里僅存的一絲勇氣也被激發出來。

他比沈徒水高壯，衝過去的時候撞了男人一個趨趔，腦子裡混亂的意識讓男人癲狂，也不管是不是卷柏看到人就打，小胖背上挨了好幾下，兩人一人一邊緊緊抱著男人的身子，身上都挨了很多，沒有任何收力。

等大人趕到的時候兩人還死死掛在楊精忠身上，不讓他去碰地上的卷柏。

卷柏躺在地上，睜著一雙疲憊的眼看著沈徒水，奄奄一息。

身上數不清的傷口讓他意識混沌，很累，但是他不想閉上眼，怕閉上眼就看不見沈徒水了。

有了大人場面很快逆轉開來，連張強和小梅也趕了過來，張建民看到自己兒子被打的不成樣子落下去的拳頭也充滿怒氣，張麗娟哭花了一雙眼抱著沈徒水和小胖，小梅被這血腥的場景嚇得哭出來，捂著胸口喘不過氣，張強顧不上屋裡的事帶著妹妹倉皇回家。

沈徒水一路上抱著卷柏，讓他別睡，絮絮叨叨的說一些話。

「對不起，本來，想去，給你，拿，拿壓歲錢的」，內臟受損，口腔里總是湧出腥氣的血液，一句話費力的斷斷續續。

「傻子，我缺你那幾塊嗎」，沈徒水不知道自己會有這麼多眼淚，明明兩人就認識了小半年。

「阿水也要歲歲平安」，卷柏又扯出他奇怪的笑，混合著一臉慘狀更奇怪了。

「別睡，等長大了我帶你去看Y省的海棠藍楹，不，等你病好了我就帶你去，三月春你不知道吧，海棠很漂亮，別睡」。

「嗯」，他哪裡捨得閉眼。

卷柏情況很嚴重，肋骨斷了好幾根，腿也被打骨折了，從村長家裡借了麵包車連夜帶三人去醫院，幸好不是什麼紅刀子進白刀子出流一地血的事件。

沈徒水和小胖不嚴重，處理了一下就可以回家養著了，小胖媽怕有什麼後遺症讓他們多待幾天，卷柏只有一個人，沈徒水處理好傷口就坐在他病床邊守著。

「口渴嗎」，麻醉過了卷柏醒了一下。

卷柏眨了一下眼。

沈徒水拿過棉簽給他潤了潤唇，他才做完手術不能喝水。

「睡吧，我不走，陪著你」，沈徒水摸了摸卷柏打著點滴的小手。

兩隻手半包住他打點滴冰涼的的手掌。

卷柏笑了一下拿指尖碰了碰沈徒水的掌心。

沈徒水靜靜的看著床上裹的全身就剩個眼睛的小孩。

沒發現自己逐漸透明消散的身體，目光一直焦距在卷柏臉上。

卷柏做了一夜好夢，醒來的時候看著空蕩盪的病房，手指尖好像還帶著暖意，左心房沉穩的跳動著，他卻覺得空了些什麼，有什麼東西應該是被他窩心放置，他卻忘了，一切無跡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