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慘白爬上黎書洛面龐，他隔著玻璃，久久凝視桌子上那個漂亮如幻夢的瓶子。

不合適又怎麼樣呢？時間拖得太久，夜焰這句勸告來得太遲，他已經深陷在泥沼，不可脫身。

淚水再次決堤，模糊黎書洛的視線。

遠處月色朦朧，落在眼裡虛化成慢慢擴大的光點，黎書洛幾乎以為它要奔自己而來，可眼淚及時湧出眼眶，幻夢消逝，凄冷的月也重新回到遙不可及的天邊。

黎書洛大病了一場。

意識迷迷糊糊遊盪好幾天，黎書洛終於真正清醒過來。

「東叔。」他掙扎著坐起來，跟守在床邊的趙皖東打招呼。

「你醒了，要吃點東西嗎？」趙皖東扶黎書洛靠在靠枕上，端起粥碗喂他。

「我不想吃。」

黎書洛低下頭，髮絲垂落，白皙漂亮的後頸露在外面，被拎住的小貓一樣可憐巴巴。

趙皖東很快明白黎書洛在傷心什麼:「夜先生沒出門，他在書房。」

黎書洛的頭稍稍抬起一點:「我沒問他。」

愛一直是世上最難掩藏的東西，黎書洛十三四歲時，對夜焰朦朦朧朧的喜歡沒瞞過黎恆，如今堤壩摧毀，愛意傾瀉，自然也瞞不過趙皖東。

坐在床邊的人重重嘆氣:「書洛，愛和依賴是不一樣的，就算現在只有夜焰能依靠，你也要清醒一點，別盲目陷進去。」

「不是的，東叔。」黎書洛語氣輕柔，「我很早就喜歡他，只不過父親去得突然，我被他收養了而已。」

黎書洛是固執到骨子裡的人，趙皖東深知這一點。

他沉默著放下粥碗，道了聲好好休息，帶上門出去。

書房裡煙草的氣味濃重，白霧茫茫，夜焰坐在桌前，拿著錦盒中的玉佩，細細摩挲。

玉石溫潤冰涼，獨特的觸感經指尖傳遍全身，和夜焰感知到的林書音一模一樣。

記憶中，他的母親總是面容冷清，一舉一動都框在所謂門第的規矩里。她不常笑，一旦笑起來也總透著無盡的牽強與悲涼。

林書音被迫嫁入這個家族，不愛自己心另有所屬的丈夫，連帶著對夜焰也淡淡的。

他們母子更像綁定了某種合作關係，以奇異的客氣方式相處。

林書音會給夜焰整理衣裝，會予他想要的一切物質，但是從不會在他傷心時為他拭淚，也不會對他諄諄勸導。

他們的關係像不達眼底的笑意，浮於表面，內里空無一物。

夜焰把玉佩裝回錦盒裡，一恍惚打翻了它。

脆弱的盒子摔在地板上，襯在盒裡的絨布掉落，露出一張紙條。

展開薄薄的紙張，上面寫著遒勁有力的一行字:「東西還你，但他只能跟我走。」

夜焰冷笑。

如此拙劣的伎倆，肯定是那個人在透過這枚玉佩，向自己暗暗挑釁示 wei。

他把紙條揉成團，不在意地拋進垃圾桶，然後收好玉佩。

黎書洛一連幾天的病已經夠讓夜焰心煩，加上這張不知好歹的紙條，生生把他的不耐煩升級成憤怒。

敲門聲來得不合時宜。

趙皖東走進書房，夜焰的臉色更沉幾分。

他怕打擾黎書洛，特意出來在書房小坐，結果沒幾分鐘祁佑就過來，告訴夜焰趙皖東去看了黎書洛。

也不知道那小孩有沒有醒過來，黏黏乎乎朝趙皖東撒嬌。

夜焰懶洋洋抬起眼皮掃視趙皖東:「有事就說。」

「夜先生，我要帶小少爺離開。」趙皖東語出驚人。

回應他的是一聲諷刺的冷笑。

夜焰放鬆靠在椅背上，銳利的眼神叫趙皖東接也接不住，只能微微垂首，保持一個聽命於主家的保鏢該有的姿態。

「黎書洛現在是我家的人，你愛跟著他就繼續跟，不願意就趁早滾！」夜焰說出的話半分情面不留。

趙皖東皺眉，抬頭和夜焰對視。

末路返生的病虎怎麼敵得過勢頭正盛的鷹隼？趙皖東很快敗下陣，不甘心地咬緊牙。

「出去。」很平淡的一聲，卻沾上夜焰的輕視和嘲笑，惡意滿滿。

趙皖東攥緊拳頭，盯了夜焰很久，最終理智佔據上風，他退出去，帶上書房門。

自己不是夜焰的對手。

趙皖東靠在牆邊，焦躁地在手腕處留下一個又一個指甲的痕跡。

夜焰打開書房的窗戶，等身上的煙味飄散，才慢慢朝走廊盡頭那間屋子走去。

黎書洛還躺在床上，小臉煞白，正睜著眼睛發獃。

「想吃什麼？紅豆粥喝不喝？」夜焰坐在床邊，等黎書洛回答。

想像到紅豆粥甜甜的味道，黎書洛真覺得有點餓，抓著被子的手緊了緊:「想喝。」

「我扶你起來。」夜焰把黎書洛從被子里翻出來，想要扶住他的背。

可是黎書洛身子微微一倒，將後頸大片露出的皮膚送到夜焰的手心。

他睡了一早上，整個人都暖融融的，好像剛烤好的椰奶味小蛋糕，散發一陣陣香氣。

夜焰感受到光滑溫熱的皮膚，不動聲色地換了另一隻手，扶好黎書洛。

小孩繼續沒骨頭一樣靠過來，貼著他的身體，故意奶里奶氣撒嬌。

「夜叔叔，我是不是還在發燒？」

他拉過夜焰的手，蓋在自己光潔的額頭上。

黎書洛茸茸的劉海伏在手背，掌心裡卻是汗意蒸發後獨特的冰涼觸感。

夜焰故作自然地抽回手:「燒已經退了。」

「哦，已經退了嗎？」黎書洛居然有些失望。

「昨晚就退了。」夜焰推開黎書洛，從門口等候的祁佑手裡接過粥碗，「喝粥吧。」

黎書洛用可憐的眼神看夜焰:「我的手沒力氣……你能不能喂我？」

夜焰能有什麼辦法，只好順著黎書洛的意思，一勺一勺喂他喝完粥。

小孩很滿足地笑了笑:「我下午可以去書房嗎？」

「多穿點衣服，別著涼就行。」

得到准許，黎書洛在書房賴了一下午，小孩把自己的課本，遊戲機和零食全帶過來，佔去書房窗邊的圓桌。

夜焰對著電腦一直走神，目光時不時就被黎書洛吸引過去。

這小孩實在太吵，一會嘩啦嘩啦翻課本，一會又趿著拖鞋亂跑，爬上爬下在書架上找書。

夜焰才稍微制止一下，他便擺出可憐無辜的表情:「夜叔叔，我吵到你了嗎？」

「沒有，你高興就好。」

還是不跟剛剛病癒的小孩計較了，夜焰強拉回落在黎書洛身上的思緒，繼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