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亮了，赤燈的眼睛也瞪的通紅，這也算是他給棲疏言守夜守得最敬業的一晚。

但棲疏言他終究是沒從那扇門裡出來。

赤燈對著來接班的一號憤然流淚，「棲疏言！敗類！」

一號看著他紅彤彤的眼睛，罕見的說了一句字很多的話：「……怎麼又胡言亂語，回去睡吧。」

赤燈：「哼！」

昨晚兵荒馬亂的，睡的太遲，葉星早上自然也不可能早起。

兩人挨著睡，棲疏言率先睜開眼睛。

沒有防備的，眼前突然出現另一人的臉，他冷著眸，猛地撐著床想要起來，但下一秒就回過神來停下了動作。

是葉星。

葉星一隻手搭在他腰上被他的動作牽動，皺了皺眉，迷濛著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也不知道看清什麼沒就又閉上了。

棲疏言感到腰上的手輕拍了兩下，葉星迷迷糊糊的嘟囔著，「不怕不怕。」

像是，在安慰他。

棲疏言緩緩躺回去，盡量輕的不驚動他。

昨晚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葉星會有這樣的舉動？

棲疏言靜靜看著他，葉星閉上眼後沒一會兒又堅強的把眼睛睜開了一點，對著棲疏言看了看。

棲疏言及時調整了面部表情，微微開口正要說話。

葉星大概已經掌握了他的狀態，那條縫又合上了，不過好像什麼也沒看清。

他搭在棲疏言腰間的手微微用力，然後往棲疏言身前拱了兩下貼近他，手臂繞到他背後掌心貼著他的背從上到下來回撫摸了一下。

嘴上依舊道：「不怕，棲疏言，乖乖睡覺。」

依舊是一副安撫，哄著人的姿態，看起來已經十分熟練了。熟練之餘還咕噥著抱怨了一句，「我好睏啊。」

棲疏言沉默了，他對著近在咫尺的葉星想自己睡著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葉星顯然被折騰的不輕，都形成了肌肉記憶了，哪怕被吵醒了反應遲鈍都記得要安慰他。

葉星又睡著了，睡了一會兒似乎覺得姿勢不舒服，往前拱了一下。

棲疏言微微抬起頭，任他把頭埋進自己的肩窩，溫熱帶著濕潤的氣息吹拂過鎖骨帶來一種新奇的感覺。

他還從未與人同床共枕如此貼近過。

葉星的身量比他小，貼在他懷裡，柔軟帶著溫熱的氣息，閉著眼淡淡吐息乖巧又可愛。

棲疏言忽然有些懂葉星為什麼喜歡那些毛茸茸柔軟又脆弱的小東西了，的確讓人有揉捏一把的衝動。

然而葉星並不是那種能任他隨意對待的人。

棲疏言眨了眨酸澀的雙眼，他其實並沒有睡太久，過了一會兒便又閉上眼睡了過去。

這次先醒的人是葉星。

不過他醒來時向來遲鈍，貼著棲疏言眨了兩下眼睛也懶得動。

棲疏言被頸間輕輕刷過的睫毛驚動，從不深的睡眠里清醒過來。

他動了一下，葉星懶懶的才往後退了一下。

「你醒了。」葉星抬頭看他慢速道，又打了個哈切，像是沒睡好的樣子。

「我昨晚……」

「你昨晚可太磨人了。」葉星把胳膊從他身上拿回來，緩慢的略帶抱怨的說：「我宣布，你失去跟我一起睡的資格了。」

棲疏言不合時宜的遺憾了一下，遲疑著說：「我睡覺應該挺老實的。」

葉星看了他一眼，意思很明確，「你不老實。」

棲疏言：「……我做什麼了？」

「你做噩夢。」葉星說：「 一直在掙扎，我喊你了，但是你醒不過來。」

棲疏言的第一反應是，「不可能，我睡覺從不做夢的。」

這句話不陌生，葉星剛來那晚也聽他說過。

並且因為他的情真意切還認真思考了一下一個人不做夢的可能性。

葉星逐漸清醒，語速趨於正常，他側著身體，胳膊屈起支起腦袋，居高臨下的看他，「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做了夢，但是你忘了？」

「我不可……」棲疏言話說一半停住了，表情微妙。

「想起來了？」葉星問

「沒有。」棲疏言看著他，低聲道：「我什麼都沒想起來。」

葉星挑了一下眉：「哦……好吧，噩夢肯定讓人不舒服，想不起來也沒什麼。」

「哈……」他把手臂撤下，又躺了下來，建議道，「要不我們再睡一會吧，還有點困。」

他說著閉了眼。

棲疏言沉默著沒有說話，待葉星呼吸平穩後，他轉頭看過去，黑眸中漸漸浮起了些晦暗不明的東西。

他什麼都沒想起來。

這才是奇怪的地方。

他說自己不會做夢這句話其實不算準確。

換句話來說，他實則每晚都會做夢，只是那是些夢卻不像普通人那樣，天馬行空，無所拘束。

當他睡去，黑暗就會從四面八方無孔不入的侵襲過來，在他的身邊編織出可怖的牢籠，將他困禁在那方寸之地。

只有身邊一米的範圍內泛著淡淡微光，讓他能稍稍看清自己。

他向前走，黑暗不會阻止他，卻會跟著他。

寸步不離的，吝嗇的只留給他那方寸的空間。

所以每個夜他都只能這樣度過，他只能選擇漫無目的的向前走，或是蹲在原地等。

他不覺得這是夢，對他來說，這隻是每晚施加於他身上的枷鎖。

可昨晚有人卸除了他的枷鎖，宣判了他的自由。

棲疏言看著葉星的目光漸漸柔軟。

他說自己做了噩夢，但也許他是做了美夢，只是黑暗依舊吝嗇，見不得他的任何好，所以強行將他的美夢奪走了。

「神的職責，是普度眾生對不對？」棲疏言的聲音幾近耳語，他照例探出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葉星，很快就收了回來。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有的這個習慣。

我也是眾生。

葉星睡的很沉。

棲疏言躺了一會兒忽然皺起眉，他輕手輕腳的從床上爬起來，連外袍都沒有披就徑直朝外面走去。

一直到了室外，他才扶著柱子躬著背吐出一口血。

「殿……！」

棲疏言驟然抬眼，厲聲斥道：「小聲點！」他的聲音壓的低，怕驚動了誰。

青竹倏然閉嘴，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小胖臉都憋紅了。他下意識看了眼半掩的門，才從一旁婢女手中的托盤上拿過準備的新衣給棲疏言披上。

葉星再醒時身邊已經沒人了，他躺在床上自己安靜的發了會呆，然後伸手摸了一下旁邊的床褥。

沒有溫度，看來棲疏言起床已經有一會了。

門外青竹捧著衣服已經等了一會兒了，這會兒聽見裡面有了動靜趕緊敲門進去伺候。

葉星倒是不習慣有人給他穿衣擦臉，但是他那頭新長沒多久的長頭髮實在是有點難搞，只能安靜的坐在打磨光亮的銅鏡前看身後的婢女利落的給他編辮子。

「簡單點，簡單點。隨便扎一下就行，不用那麼多花樣。」葉星還不太習慣這種統治階級的做派，被人伺候著總感覺有點彆扭。

婢女的手頓了頓，還是盡職盡責的把那根辮子編完了，然後稍微簡化了一些後續流程，給葉星戴上了發冠。

葉星走出那個臨時別院後才想起來自己從昨晚到現在忽略了什麼。

「黑玉啊。」青竹笑著走在葉星側後道，「殿下怕它打擾你睡覺就把它留在書房了。」

一般來說在王府的每時每刻，黑豹都是跟在葉星身側寸步不離的，但昨晚為了炫完那盤雞肉豹哥稍稍慢了一步。

於是等它聞著味趕到別院時大門關著，它撓了門結果門開了條縫露出一個棲疏言，面色深沉，嚇得它門也不敢進，只能委委屈屈盤在門口。

早上好不容易等到門開了，出來的還是棲疏言，迫於生活的壓力，它只能在棲疏言的示意下跟著去了書房。

豹豹心裡苦，但豹豹不會說話，只會炫雞肉。

「棲疏言吃午飯了。」葉星人未到，聲先至，等他探頭進來時恰好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跪在棲疏言面前。

「你有事啊，那我先出去。」葉星腳下一轉立刻就要走。

「沒事了。」棲疏言從書桌後走出來。

青竹站在葉星身後也開口道：「哥。」

葉星看了眼青竹把腦袋轉回去看棲疏言身後的人。

那人已經從地上站起來，看起來很高，只比棲疏言矮上那麼一點，英俊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看來是酷哥那一掛的。

跟青竹倒是沒有那麼像。

「這是夜風。」棲疏言說。

「你好。」葉星抬手跟他打招呼。「青竹跟我說過你，他說你很厲害。」

葉星把青竹這些天掛在嘴上的彩虹屁檢討了一下。

夜風還是沒什麼表情，只是簡單行了個禮，淡聲叫了聲，「葉公子。」

酷哥行為，很酷。

兄弟倆還挺互補。

吃過午飯，睡了一上午的葉星當然省略了午覺，圍觀完封靈給棲疏言的手臂換藥後，他準備了準備，開始跟棲疏言學寫字。

昨晚這事發生的有點突然，棲疏言還受了傷，他們也不好繼續出門玩。

葉星收拾了一下鹹魚心態決定今天先開始毛筆體驗課。

棲疏言的桌子被分成了兩部分，左右擺放上了一樣的筆墨紙硯。

葉星深吸了一口氣，將毛筆蘸了墨捏在手裡看向身側的棲疏言，用眼神示意他，「我準備好了。」

青竹送上兩盞茶，安靜的站到一邊，準備欣賞王爺殿下的墨寶。

棲疏言抬手取筆蘸墨落筆，抬手收筆一套動作瀟灑自如，端是姿態風流。放外面非得迷倒三五百京中貴女不可。

剛開始欣賞就已經結束，青竹對著白紙上那短促的一橫沉默了一下：「……」

然後聽到他敬愛的殿下對著這一橫開始仔細的講述他寫這一橫時的心態，力道，筆法。

接下來他又示範了一些其他基礎比劃。

青竹終於明白問題出在哪了。

他沉默的望向捏著筆，眉頭緊皺的葉星。

葉公子他，是個文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