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鈺醒來的時候母親早就去了地里，把桌子上的粉吃了，聽到樓下三輪車的聲音季鈺才靠在欄桿往下看。

「起來了，收拾一下東西，我送你去大公路」，季父從駕駛位跳下來。

「嗯」，季鈺點點頭上樓去收拾自己的東西，他包里就一個電腦兩件衣服，想了想抽出書架上的特典書本塞進雙肩包里。

在季鈺的拒絕下，季母精簡了一番特產，臘肉根據季鈺每餐的量分割成小段，切了不下二十個密封在保鮮袋裡，三隻處理好的土雞，一條提在手裡塑料袋都能勒紅手指，辣醬做了好幾罐，蜂蜜也給他裝滿了一大罐，煮粥用的大米和穀類也裝了好幾袋。

三輪車只有一個駕駛位，季鈺坐在後車廂的小板凳上，扒拉著車廂看路邊倒退的田埂。

季父在路上遇到鄉里人也會招呼兩聲，季鈺抬頭看了自家的山地位置，遠遠的季母站在地里停下手裡的活，沖他揮手裡的袖套，季鈺愣了下抬起手臂回應著揮了一下。

再回來就是新年了。

季鈺的工作其實在哪裡都一樣，只要有電腦有網路就行，自己心裡太多難以融於世俗的酸澀折磨著他，他怕拙劣的演技讓他在家人面前暴露無遺。

從鄉里的土路到國道這段路，在他生命的長途中，他走了三年。

現如今只是短短的幾分鐘車程，好似偷來的那兩年，成了桎梏他十多年的枷鎖。

季鈺經常問自己，為什麼就是段曦和呢，為什麼就是他呢，那又為什麼就是自己呢，自己像個怪物，潛伏在角落裡，窺視著自己的好朋友，怎麼會有人的喜怒哀樂能牽制別人的情緒呢。

自簡媜在《四月裂帛》里說:深情若是一樁悲劇必定以死來句讀。

季鈺得到了懲罰，這個一開始就註定不會對等的洶湧情意註定了他的結局。

季鈺對自己說了一個謊，然後用三年自我懷疑，隨後逐個擊破，抽絲剝繭，他的目光所至敲打他言不由衷的自我否認，回過神的時候情根深種。

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針，千針刺破血肉，折磨他日日夜夜，消磨殆盡的軀體再也無法發聲。

十幾歲莽撞的年紀他都沒有勇氣說真心話，快奔三十的他更不敢大冒險。

年少時的漸行漸遠不是七月應節的傾盆大雨，而是長達半生的潮濕。

也許等到生命消失殆盡的彌留之際，季鈺會鼓起勇氣，告訴段曦和我從十四歲就喜歡你了，你是我的初戀。

十四歲啊，季鈺十八歲的時候一直在問自己，到底時候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他呢，發現無跡可尋，又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是證明。

那段歲月包裹著他的情竇初開，一切夾雜在友情之中，霧裡看花，不明白那些超越友誼的情緒波動。

季鈺時常陷入自己情緒的泥潭中，找不到脫身的辦法，黑色的淤泥爛葉灌入他的耳鼻喉眼，混濁的污水包裹著他，嚴絲合縫。

「季鈺」，段羲和剛和譚歡妍吃完飯，所里的人知道他中午到老城區，喊著他帶小吃回去。

季鈺轉過頭。

「今天要回去了吧」，段曦和笑著問，一旁低著頭玩手機的譚歡妍抬起頭。

「嗯」，沒想到回去前還能遇到段曦和，季鈺聽到聲音嚇了一跳，相遇的喜悅還沒衝上去，看到一旁的女孩子，堵在胸口沉悶的發疼。

「你朋友？」，兩人並排著排隊，季朗犯懶，身子半靠在季鈺身上，一隻手勾著他的肩膀。

「中學同學」，季鈺沒有說國中，隱秘貪心的說了中學，中學六年，國中三年，「段曦和，這是季朗，我哥哥」，季鈺因為段曦和身邊的人情緒有點兒低落，明面上還是給幾人介紹了。

「譚歡妍」，段曦和只說了名字，沒有介紹關係的意思，「久仰大名，以前經常聽季鈺提起你」，段曦和笑著跟季朗說。

季朗感覺他一句普通的社交話帶著不尋常的意味，又說不出來這種感覺。

「這傢伙有戀兄情結，正常」，季朗像是想到什麼，說著話低笑起來。

「他剛上國中的時候，哭著喊著說不去民中，想去一中的附屬國中，初一放假回家都要哭，給我打電話也是，話沒說兩句，十多分鐘全用來聽他掉眼淚的聲音了」，因為一中的高中部有哥哥。

季朗說著說著眼神變得柔軟，放在肩膀上的手摸了摸他腦袋。

「我就想，這傢伙掉起眼淚真要人命，比我女朋友還難搞，一哭跟發洪水似的，怎麼都止不住，生來就是折磨我的」。

「確實挺要命的」，季朗對這件事表示高度贊同，他深有體會。

季鈺聽到多年以前的糗事被季朗毫無保留的說出來，一張臉控制不住的爬滿熱意，側過頭去看排著長隊的隊伍。

「小鈺性子比較靜，我還沒聽過他介紹朋友呢，他上高中的時候我還以為這孩子得抑鬱症了」，季朗是用調侃的語氣述說，季鈺心卻梗了一下，他當時深受情緒的支配，嚴重到季朗這種一年回一次家的人都發現了他不對勁。

「大學還好點，你那朋友叫什麼來著，還來家裡玩的那個，高毅」，季朗拍拍季鈺的肩膀，「他上個月還問我什麼時候去K市，約著一起去玩」，季朗說著說著話題又轉回他身上。

「我過兩個月去培訓，你別整天待在屋子裡，跟我們一起出去走走，你看你，臉都捂這麼白，多出去曬曬太陽」，說完上手捏了捏他白軟的臉頰。

「哥」，季鈺無奈的喊了一聲，這麼大了還被捏臉，還是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季鈺覺得有些丟臉，無聲的反抗他哥的喋喋不休。

「我去旁邊坐著等你」，季鈺覺的自己再留下來，話題內容會全繞著他轉。

季鈺走了，季朗的目標就立馬換到段曦和身上。

「你女朋友啊，很漂亮，郎才女貌」，季朗笑眯眯的看向譚歡妍。

譚歡妍臉上掛著合適的笑容，柔柔的，她沒有回答，等著段曦和說。

「朋友，沒那個福氣」，段曦和輕哂了一聲。

譚歡妍聽到這句朋友，眼裡閃過落寞，很快又被掩蓋起來。

季鈺坐在不遠處，沒聽清他們在說什麼，季朗話最多，可能是因為開店做生意，對著剛認識的人都能侃侃而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