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葉星翻過來把被子掖了一下有些猶豫，「可是我上次看那位陛下，他好像……」

「長公主殿下找到了一個神醫。」棲疏言說，「聽說是從南國那邊來的，傳言可活死人肉白骨。」

「活死人，肉白骨。假的吧。」葉星維持一個成年人智商。

「傳言總是會被包裹上一層層臆想，渲染些引人注目的奇幻色彩。」棲疏言漫不經心說，「世人世俗，偏愛傳言。」

「這倒是。」葉星表示贊同。

「說起傳言。」棲疏言忽然看著他，「你有聽過關於我的傳言嗎？」

「你的？」葉星看他，「比如說？」

棲疏言抿了抿幹燥的唇，沉默了一下。

「嗯？」葉星催促他。

「比如說……」棲疏言又閉上嘴，像是突然後悔提起這個了。

「你在暗示我什麼？」葉星側身撐起腦袋看他。

棲疏言躺在那，俊美的臉上染著病氣，半垂著睫毛，像是被欺負了。

也許葉星應該遵從他的心意，換個話題。

可這會很麻煩，何況這是他自己挑起來的，葉星想，幹脆說明白了，省的半牽半掛遮遮掩掩的惹人心煩。

他不太耐煩這些彎彎繞繞，所以向來喜歡快刀斬亂麻，利落又幹脆。

「你想告訴無我，傳言里的你都不是真的。」他看著棲疏言。

「他們說的關於你的壞話必然包裹了臆想，是添油加醋後的不真實。」

棲疏言抬起眼眸看向他，漆黑的眸印著葉星身後的點點明珠光芒，像是罩進了滿天星光。

他們離的很近，臉與臉之間所隔不過三四十厘米，可以清楚的看到彼此臉上所有的表情。

葉星有那麼一瞬被他那不似凡人的容貌所震懾，但很快清醒過來。

「我什麼都沒聽說過。」葉星看了他兩秒說，「這些天我聽說了很多傳言，有些是你告訴我的，有些是青竹還有封靈，我在外面閑逛時路人口中稀奇古怪的傳言也很多。」

「但沒有一條傳言與你有關。」

「我的身邊一直都有人在，他們有時會刻意規避，讓我遠離一些傳言。」

「大概是關於你的，一些不好的傳言，是你此刻想要告訴我是假的傳言。」葉星問，「是嗎？」

棲疏言看著他，緩緩開口，出乎葉星的意料，他說：「不是。」

葉星愣了一下。

「關於我的傳言都是真的。」棲疏言的嗓音低啞，「我只是想說，如果你聽見了那些，我希望你……不要，害怕我……」

棲疏言移開視線，半垂著眼睫遮住了所有絢爛，沒有再看他，顯得有些不安。

在葉星面前，他的姿態從來都放的很低。

因為他知道那些看起來強大又無可抗拒的權利與地位無法成為他束縛葉星的枷鎖。

他可以捏住任何人的生與死，卻無法牽絆他的去與留。

他只能用這樣拙劣的把戲，祈求著神垂憐於他。

可心裡又不甘，不甘他憐惜的只是披罩在他身上那個虛假的影子。

葉星翻身平躺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

「我無法承諾你，棲疏言。」

「人的情緒有時候並不受自己控制，看到了害怕的事就是會害怕，聽見了高興的事也會高興。想要很好的掩藏是很難的。」

「但我知道你對我很好。」

「也許因為我在你面前那樣出現，也許因為你有一些我不明白的私心。但你的確對我很好，你為我做的一切我都能感受到。」

「包括你想要掩飾真實的自己而戴上的面具。」

棲疏言悄悄抬眸看著葉星輕扇的眼睫。

「你有時候偽裝的很完美，好像你就是那樣一個人，溫柔又體貼讓所有身邊的人都覺得如沐春風自然和諧。可有時候又會露些破綻，像是故意想叫我發現你。」

「其實也不止是你。」葉星盯著房頂的浮雕，「就像我說的，人的情緒很難掩藏，有些下意識的動作或是神情只需要一秒就能輕易泄露出人的真實想法。」

「府里的下人們已經很努力了。但他們有時候看見你還是會不由自主的瑟縮，遠離。」

「今天白天你從馬車裡走出來，樓里的百姓看到你，他們的神情都在告訴我他們在害怕你。」

「你大概是想讓我發現這個。」

「所以你出來了。」

「你原本可以直接坐車回來的，對不對？」

葉星又轉頭看他，想從他的臉上找到他如此矛盾的答案。

可棲疏言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說：「對，我想讓你發現。」

「為什麼？」葉星無法從他臉上找到答案，只好這樣直白的問他。

棲疏言沉默了好一會兒，像是在組織語言，斟酌著要用怎樣的字片語成既煽情又令人動容的語句。

可最終他只是開口低聲道：「因為大家都喜歡乖小孩。」

葉星困惑的看他。

棲疏言接著說：「可我天生就是個壞小孩，我希望當你知道了我是個壞小孩，也願意留下來陪我。」

他用了一種比較柔軟又直白的表達方式。

葉星抿著唇看他，他有些不知道該怎樣回應他。

他知道從一開始棲疏言對待他就很特殊，這種特殊摻雜在他們相處的每一刻，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波流轉都帶著萬分關注與小心。

因為他外來者的身份，對他的好奇探究，不可避免。最開始棲疏言想要他留下時用過這樣的借口，他說為了他的好奇心。

可並不是這樣，他從沒有開口向葉星探尋過他的來處，他的世界，他身上的不可思議。

哪怕葉星有時候自己順嘴提到了他也會巧妙的避開，他很小心，像是怕撞破了什麼不可窺見之事從而牽扯出他無法支付的代價。

他從一開始與葉星相處就自帶了一種濃厚的親密，迅速就將葉星帶入了一種相熟的狀態。

「所以，你究竟想從我身上獲得什麼呢？」葉星不明白。

「我沒有想獲得什麼。」棲疏言說，「我只是想要你在我身邊，我只是想要看到你，看到你會讓我覺得開心。」

他的言語間透散出一種蒼涼的孤寂，像是在杳無人煙的荒漠里終於抓住了一隻手，於是便牢牢抓住，卑微的，低下的祈求垂憐。

「……」

葉星想了想，給自己找了個準確定位。

他覺得自己對於棲疏言的意義大概是個可以驅散孤獨的陪伴。

棲疏言的身份地位註定了他的孤獨。

皇帝的兒子，不受寵的兒子，甚至是被漠視的兒子。兄弟姐妹們對待他的態度似乎都不太友善，下人們攝於他的威嚴更是不敢靠近。

他的身邊終日圍繞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可都畫了個圈只走在外圍，沒人走在他身邊。

而自己是個孑然一身了無牽絆的人，甚至不屬於這個世界，所以很適合成為一個特別的陪伴。

葉星把自己癱回去，「好吧，我知道了。」

「在你家住著也挺舒服的，跟你做朋友也挺舒服的，如果你不趕我走，我其實也可以一直住下去。」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葉星在心裡默默道，畢竟這是個無序世界，指不定哪天突然就變天了呢。

「你，你幹什麼！」

葉星猛然睜圓了眼睛，瞪著翻身覆在他身上的棲疏言。

棲疏言一雙黑眸亮的驚人，雙臂撐在葉星耳側，往日保持的禮貌距離也不顧了，低啞的嗓音聽的葉星耳朵又開始癢癢，「你再說一遍。」

「說什麼！說什麼！你下去！」葉星抬手抵住他的胸膛，感受到棲疏言一下接著一下有力博動的心臟。

「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吧，求求你。」棲疏言紋絲不動，俊美的臉幾乎要貼上葉星。他說求求你，急切盼望。

葉星沒想到有天會被一個大男人逼到臉紅，可他跟棲疏言武力值差距明顯，實在推不開，只能撇開臉，快速道：「我說在你家住，在你家住！聽清楚了吧！交個朋友那麼費勁呢！」

「哎，你！」棲疏言驟然卸了力道，整個人壓下去將葉星抱住，臉埋在他的肩窩裡，手向下攬住他的腰。

「謝謝你，葉星。」

葉星要推拒的動作被這低低的五個字打斷，最終把手搭到他的背上輕輕拍了拍，不自在說：「不客氣。」

屋內靜下來，好一會後葉星的聲音打破沉靜，「你好重啊。」

「對不起。」棲疏言說對不起，但動都沒動一下。

又過了一會兒。

「你再不起來我要反悔了。」

棲疏言動了動，鬆開手翻到一邊與葉星並排躺著。

葉星偏頭看到他的嘴角向上翹著。

「所以，你的傳言是什麼？」

棲疏言的嘴角拉平，偏頭與葉星對視，「不告訴你。」

葉星撇撇嘴把頭扭回去。

「讓我在你心裡乖小孩的形象再保留一陣子吧。」棲疏言說。

「那壞小孩有多壞？」葉星問。

「很壞很壞。」棲疏言側身對著他，「壞到你看一眼就覺得害怕。」

「又不是對著我壞，我為什麼要害怕。」

好與壞的話題便停留在這，葉星沒有追問過多。

對他來說棲疏言的好太過靠近，壞又離的太過遙遠，模模糊糊有個印象但也不真切。

所以沒必要計較，說句實話，都是跟他沒有什麼關係的事，他向來不為無關的事浪費太多心神。

人與人相處，自在隨心才好。

棲疏言看起來需要個朋友，他恰好也可以交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