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駱明遠做了很長的夢，又長又累，卻什麼都想不起來，只記得最後依稀有人對他說了一句——「……這個世界上，至少有一件事你可以確信，不用擔心被拋下、背叛、傷害：無論何時，只要你轉過頭，我都在這裡。」

那聲音嘶啞，低沉，逐字逐句，承諾般的訴說，溫柔得彷彿聚集了能融化所有海底長眠的冰山的熱度，猝不及防地跌入他懷中，燙，卻令人著迷。耳邊似乎還殘留著對方留下的溫度，真實得不像是夢境。

原來他已經孤獨到連這樣的夢都會做了，如果現實中真有這麼一個人存在，他也願意奉上所有的一切，以作回報。恍恍惚惚地來到劇組，仍忍不住沉浸在那聲音中，劉棟躡手躡腳地從他身邊經過兩回，他才發覺，心裡浮上些不好的預感，皺眉叫住對方。

劉棟停下腳步，嘿嘿幹笑兩聲：「一個好消息，一個……」

「先聽壞的。」

劉棟撓撓鼻子，眼神飛到了半空中：「你那土豪金的紐扣，被我給弄丟了。」

「丟了？」表情僵硬在臉上，這可是他能找到田螺先生的唯一線索，竟然被弄丟了。

「那紐扣一摸就知道高大上得很，肯定能值不少錢，早知道會丟還不如賣了。」劉棟別開頭，小聲嘀咕。

「……你沒賣吧？」本該氣急了的駱明遠聽到對方這麼說，突然有些無語。

「當然沒賣！」像是要竭力證明自己的清白，劉棟的眼睛睜得像顆玻璃球，分分鐘就要彈出來。

「那好消息呢？」

「我提前給它拍了照！」

駱明遠接連深呼吸三次，才把氣順過來：「是不是還要我誇你有先見之明？」

「哪裡哪裡……」

「結果你還沒想到是誰？」

「嘿嘿……是啊……」

劉棟覥著一張欠扁的臉，一隻腳悄悄往後挪，打算開溜了。駱明遠提住對方的衣領，內心的懷疑逐漸放大，化為嘴邊的疑問：「為什麼你看起來很高興？」

「怎麼會！」劉棟立馬端正表情，「你要這麼冤枉我，那我還好奇你跟這紐扣主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看你自己身上的事你都不記得，還要來怨我想不起來，不覺得本末倒置了嗎？」

……駱明遠無言以對，心裡竟然下意識地認為劉棟說的有道理。

劉棟十分滿意駱明遠的反應，無賴的臉龐爬上幾許得意，視線幽幽飄到他身後，當即閉上嘴，眼神微變，脖子往後縮了縮。駱明遠奇怪地轉過頭，周延已不知何時走到他身旁，手上力道驟然一松，再回頭時，劉棟已然跑得沒影了。

周延眼神古怪地在駱明遠身上來回掃了兩遍：「又要打人？」

「不是，沒有。」駱明遠連忙否定，見對方明顯不相信，帶著誤會就要離開，一把抓住周延的衣服，「你什麼都不知道就妄下定論懷疑別人，不覺得對我有偏見嗎？」

「……你有毛病啊？」

對啊，有毛病，劉棟說的那些哪有道理了，明明是歪理，邏輯上得以理順的駱明遠，默默接受著周延那看腦殘般的眼神的洗禮，沒有劉棟的嘴炮技能，還硬要照葫蘆畫瓢，就是這個後果啊……

他已經是重來過一遍的人，除了身體年齡比周延小，無論是心理年齡還是過往經驗，都比周延長上許多，就算待人處世上有先天不足，他經歷的那些，明明很早就使他的情緒難以產生任何較大的波動，更別提在他人面前失態，但莫名其妙的，不知為何每次都在周延跟前破了功。

好在周延討厭他，他也已經習慣了，對於對方討厭自己的程度具體上升了多少，他並不在乎，只有面對周延時，臉皮似乎是歲月留給他的唯一武器，雖然沒什麼用。

目送走周延，暗嘆一聲，找不到人，紐扣也沒了，老天彷彿就是要跟他作對，不讓他知道是誰，比起生氣，更像是無奈，算了，駱明遠深吸一口氣，要說服自己一般，又重複一遍，算了，眼裡卻全是不甘心。

「難道你會否認這是天意，不用掙扎，這就是命運……」手機在這時響了起來，幹脆地打斷了駱明遠的思路。

「圓姐。」

「下午有安排嗎？」

「沒有。」

「兩點前回公司一趟。」

張圓話語簡潔，咬字清晰利落，聽不出心情，每當她這樣就意味著發生了什麼事，駱明遠不敢怠慢，挨到中午領完劇組的便當後立即趕回公司。

進了辦公室，張圓示意他坐下，皮笑肉不笑：「我聽陳導說你成劇組的勞模了。」

「呃……」駱明遠坐直背，其實倒不是特意，有時是想看周延演戲偷偷學習，有時是本就沒事便去劇組幫忙順帶混個便當，有時的理由則更純粹些，像昨天其實是為了給周延道歉，造成的結果就是他不論有戲沒戲都天天待在劇組轉悠。

「太閑了，是吧？」張圓的語氣與電話中一樣，臉上無風無雨，只在眼裡漏了點不悅出來，很快那點不悅被一副洋溢的笑容遮蓋，看的駱明遠心頭髮涼。

「別緊張，我不是說你什麼。陳導說你接下來幾天沒戲，剛好明天旺美珠寶的李總過來，公司想讓吳文浩和你一起來招待。」

張圓看似若無其事地轉了話題，實際又十分自然地接了下去，若不是了解對方，駱明遠恐怕真的被這樣一筆帶過了，暫時按捺住心底的不安，將注意力集中到張圓剛才所講的話上。自己從兩年前進公司以來，一直沒什麼起色，公司從不願在他身上多費資源，就連當時簽約也是張圓執意堅持，為此還遭了不少冷笑，這次能與吳文浩一同接待李總，多半也是張圓費了心力在其中周旋。

暗自記下張圓的心意，吳文浩是科班出身，模樣端正，說話討喜，是公司重點培養的對象，他也不負所望，進公司不到一年的時間，人氣爆漲，眼下是演藝圈炙手可熱的當紅小生。要借他的光環，聽上去不錯，只是——吳文浩是石朗的人……

「旺美新出的鑽石系列需要代言，這對你來說是個機會。」張圓雙手交叉，托在下巴之下，「我從陳導那了解到，莫穎穎恢復得差不多了，明天會有媒體探班採訪，你救過她，可以在媒體上給粉絲留個好印象，但這兩個行程衝突了，你考慮一下，要選哪個？」

駱明遠深深吐出一口氣：「我聽公司的安排。」

張圓滿意地點點頭，有人敲了門進來，是張圓的助理小錢，他才進公司，比駱明遠年輕些，雙眼明亮：「圓姐，吳哥那裡我已通知妥當。」

「好，明遠這兒你也記得打點一下。」說完，見對方出去了，轉而問駱明遠，「他怎麼樣？」

駱明遠一愣，不理解張圓這麼問的用意，隨口回答：「挺好的啊。」上輩子小錢一直被張圓帶著進進出出，想來也是因為他很能幹。

張圓笑了笑：「那以後讓他給你當助理吧，明天吳文浩的司機會來接你，你現在艱苦些，以後我盡量多爭取點資源給你。」

「圓姐，我不需要助理，即便要，我也希望自己來選。」

「行了，其他事沒見你那麼認真，一個助理這麼上綱上線的幹嘛？再說明天那種場合你總得帶一個去吧？」

「可是——」

張圓收了笑，臉色迅速沉了下來，表情平靜地打斷他：「楊優告訴我你打了周延。」

這句話讓駱明遠徹底噤了聲，之前張圓在電話里隱藏的怒意，見面時所表現的不悅，全都有了解釋。她直視駱明遠，目光里沒有責備，也不打算追問，繼續說道：「梁鍥導演有個準備了五年的劇本，是有望去國外拿獎的，最近才決定開拍，梁導選角很刁鑽，公司從去年開始一直跟進這個事，前後花了七八個月，終於爭取來兩個名額。」

聽到這裡，駱明遠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心中響鼓喧嘩。

張圓逐字逐句：「昨天，我把名額讓給了楊優。」

駱明遠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看你總算有了幹勁，我以為你跟之前不一樣了。」張圓的視線似乎能穿透皮膚、骨骼，直看到駱明遠內心深處，「希望我不是自作多情。」

低頭望向桌面，駱明遠用力握緊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