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得透徹，駱明遠迷迷糊糊地梳洗著，突然被一陣急促得彷彿催命般的敲門聲驚了個激靈，殘留的睡意逃得一分不剩，連忙趕去開門，門口站著小錢，提了一個紙袋，駱明遠立即側身讓對方進來。

小錢走到桌旁，拿起椅背上掛著的衣服邊翻邊問：「這是你今天打算穿的？」

「……怎麼了嗎？」

小錢盯著變形的領口看了半晌，把手裡的紙袋推到他身上：「圓姐真了解你，收拾好了穿上這個，她給你準備的。動作快點，別瞎磨蹭。」說著坐到椅子上，拿手托腮，臉上隱隱約約映著點不耐煩，卻並不是刻意表露出來的。

駱明遠接住袋子，想了想，扭頭說道：「你放心，圓姐只是臨時讓你來我這邊，過了今天就會讓你回去的。」張圓精明能幹，是公司對外事務上的一把好手，跟著她總比跟著自己這個不被看好的新人來的有前途。

小錢昂起頭微微發愣，片刻後從鼻子里哼出一聲：「今天我是來給你當助理的，你就別想這麼多了。」話雖如此，表情卻緩和不少。

駱明遠低頭望向眼前，撓了撓頭，轉身進房間，換好衣服，整理妥當後出門，吳文浩的車已在樓下等待。上了車，駱明遠與吳文浩對視一眼，後者朝他笑笑，他想不到該說什麼，也只回個笑。

小錢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轉過頭來：「吳哥，明遠哥，去機場還有兩個小時，你們先睡會，今天接待李總的行程一直安排到了晚上，怕你們吃不消。」

駱明遠真的睡了一路，他並不想跟吳文浩說些什麼，反正他們不熟，與石朗相關的人，包括石朗，全部保持安全距離，只剩工作上的接觸，那再好不過。

到了機場，駱明遠揉揉眼睛，拿出手機，現在是八點多，李總的航班九點到，還可以再坐會，正想著，見吳文浩和小錢都下了車，只好跟上，跟在兩人身後從專用通道進入貴賓區。吳文浩變過裝，從頭到腳裹得很嚴實，沒有粉絲認出他。

坐在貴賓區的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等著，吳文浩率先開了口：「你最近在拍陳導的劇吧，跟周延搭戲。」

駱明遠點點頭：「拍了一個多月了。」

「一個多月？這麼久了公司都不對你做包裝宣傳，難得你能跟影帝一起演，真是浪費了這次機會。」

浪費？吳文浩話里的意思，像是沒有宣傳，沒有拉上周延造勢，他就白拍了這部劇，他在這部劇里的角色，就再沒有其他的意義，縱使心底不大舒服，駱明遠仍平靜地說道：「現在這麼說還太早了吧。」他知道自己的演技不夠精湛，但實在沒必要妄自菲薄，他如果沒有絲毫演技只能靠包裝緋聞混點知名度，別提自己不樂意，周延也會第一個跳出來指責他。

「難不成還要看你演的角色？」吳文浩輕蔑地笑了出聲，「雖然你的經歷令人同情，但也只是同情了，你一個畫畫的跑來混娛樂圈不是自討苦吃嗎？」

呼吸悄悄變得濃重起來。

「今後肯定會有各種風言風語來嘲諷你、踩低你，不知你什麼時候能做到一笑了之。」

這是張圓剛簽他時對他說的話，上輩子的他在這樣的環境下急了，亂了方向，撞進了死胡同，但這次不同，至少以前的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沉著應對，而現在他能夠嚐試著改變，駱明遠直視對方雙眼：「也許哪一天，你的演技連一個畫畫的都比不過時，不知你還會不會拿我打趣。」

吳文浩眼裡真真切切有一抹因侮辱而生的慍怒閃過，只不過一瞬間便恢復原狀，甚至笑了起來，意味深長地補了一句：「得了吧，你以為自己還有機會麼。」

駱明遠眉間一緊。

他以為他聽懂了這句話。

「李總的航班到了。」小錢的聲音適時響起，打破這略顯尷尬的氛圍。駱明遠轉頭看向液晶屏，他不去惹別人，別人主動來招惹他，既是石朗交情頗深的朋友，還與自己同一個公司，委實麻煩得很。

沒過多久，李總從通道里出來，小錢上前介紹，李總名叫李春龍，是旺美集團的總裁。駱明遠覺得李總眼熟，多看了兩眼，不料對方也看了過來，李春龍的眼神不大正常，帶著直白而不堪的目的從上到下掃了駱明遠一圈，手拍拍他的背，順勢向下滑到他腰間，原本還有些心不在焉的駱明遠被對方這個動作激了個寒顫，他看到李春龍那顯得有些猥瑣的笑，瞳孔驟然收縮，他想起來了，他接觸過這個人。

李春龍表面是個正經的企業家，私底下男女通吃，玩得很瘋。上輩子他被石朗一群朋友騙出去，最終被設計陪了這人，那次的回憶駱明遠很模糊，也許是潛意識裡想要忘記，只記得事後在醫院躺了十來天，石朗生了很大的氣，足足關了他半年，而他在那之後再也沒見過石朗那些朋友與這李春龍。

駱明遠注意到李春龍色眯眯的表情，不用猜都知道對方心裡在想什麼，胃裡一陣翻滾，不自覺地跟他保持起一定的距離，從接機區到車上的路程，都是吳文浩盡心儘力陪在左右。

小錢安排的行程很豐富，帶李春龍賞玩了兩個景點，又去了公司擬定的廣告拍攝地，直到晚上七點多，幾人一同到酒店用餐，整個白天李春龍的注意力都在吳文浩身上，也沒見他有什麼出格的舉動，只是偶爾駱明遠能感覺到李春龍的目光投向他，這足以讓他警惕。

「怎麼了？」小錢坐在他身旁，看他基本沒動筷子，只喝了點酒。

「總覺得哪裡不對勁。」駱明遠說到一半，搖搖頭，「我去下廁所。」

沒使用包廂內的廁所，特意到了走廊盡頭的衛生間，大家都在這裡，酒店也是公司定的，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出於謹慎，心裡的不安絲毫未減，到剛才為止李春龍仍然在談他要拍的廣告，老虎不會平白改吃素，如果無法全身而退……他想到了最壞的結果，無論如何要為自己留條後路。

駱明遠眼前浮現出張圓的臉，隨即搖搖頭，他才因為衝動打了周延而給公司造成損失，這次機會又是張圓努力為他爭取的，他不能任性妄為，再給她添麻煩。至於小錢，如果今晚相安無事，自然大家都好，但如果有意外，李春龍喜好非常寬泛，性子也糟糕，弄不好還會把小錢一齊拖下水。

他想得頭疼，伸手按上太陽穴緩解頭痛，心裡突然跳出一個名字：周延。這個念頭剛出來，就忍不住自嘲地笑笑，怎麼會想到周延，手卻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機，他沒有對方的手機號，想了想，抱著碰運氣的念頭打開微博，他的微博不知何時已解了封，駱明遠找到周延的名字，私信：「在？」

「我在**路……」駱明遠還沒輸入完，從鏡子里看到李春龍進了洗手間，剎那間汗毛倒豎，他明明故意選了遠處的洗手間，轉身戒備地盯著對方。他感覺頭疼有加劇的趨勢，像是好幾隻無形的鐵夾，用力夾住他腦中的神經，痛得臉色泛了青。

李春龍眯起眼，肥胖使他五十多歲的臉沒有太多皺紋，兩邊臉頰泛著油光，他走到駱明遠面前：「看你這麼久沒回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駱明遠面對李春龍，往洗手間外退，張口：「不好意思李總，一會圓姐那還有事，我得去趟公司。」

李春龍的眼裡寫滿了關心：「是嗎？可你頭那麼痛，怎麼自己回公司？」

駱明遠睜大眼，是杯子，他的杯子被服務員碰倒後換了一個，而他以為對方是酒店的服務員就沒有多心，沒想到……劇烈的頭疼捲來一股濃重的睡意，他支撐不住，身子搖晃了兩下，在昏過去之前，駱明遠最後看到的是自己手機上那條編寫了一半還來不及發送出去的私信。

也許是重回到十年前，讓駱明遠對走錯過一次的人生產生些許希望，讓幾乎自暴自棄壓抑本心的他想要反抗。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在這圈子裡，反抗或順從孰對孰錯。

駱明遠醒來時，發現自己的手腳被手銬牢牢地鎖在床上，上半身被脫得一幹二凈，他看到李春龍站在桌邊倒著紅酒，以及擺在床尾的攝像頭，回憶在腦中逐漸清晰，駱明遠的心緩緩下沉。

李春龍見他醒了：「我告訴你們公司的人你不舒服先回了，就算他們不相信，也不至於不識趣。」

駱明遠沉默著。

李春龍仔細打量駱明遠的臉：「你看來挺有經驗的，難怪我見到你就覺得你不一樣，原來我們是同類人。」

這句話一下觸到駱明遠的痛處，他掙紮起來，手銬上帶著密密麻麻細長的倒刺，在肉里來回地扎，每動一下都是鑽心的疼，駱明遠卻彷彿感覺不到：「誰跟你是同類人！我永遠都跟你們不一樣……」

「啪……」李春龍提起酒杯砸到駱明遠的腦門上，紅酒順著他的臉往下滑，駱明遠又沉默了，他似乎能聽到紅酒一滴一滴落到枕頭上的聲音。

「可別把你的臉給砸壞了。」李春龍心疼地嘖嘖兩聲，湊過頭來在他臉上聞了聞，又伸出舌頭陶醉地舔了兩下，「除了廣告，我這裡還有個贊助的電影要拍，你好好表現，有你的好處。」

駱明遠扭開頭，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看那張噁心的臉，他想到張圓，想到沒發出去的私信，想到以前的朋友，又想到上輩子，沒有人會來幫他，他自己都幫不了自己。雙眼透過牆壁看到了很遠的地方，駱明遠聽到自己的聲音幹啞得不像他的——

「能把攝像機收起來嗎？有它我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