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的笑彷彿萬里無雲的晴空，明亮得令人炫目。

駱明遠幾近窒息。

周延太傻了，哪怕在他自己深切的念想里，都沒有絲毫為自己所祈求的部分，正因如此，這份執著，駱明遠作為一個局外人，大概連議論的資格都沒有。想嘆口氣，卻發現聲音與氣息雙雙啞在喉中，交纏鬱結，嘆不出，說不出。

晚上睡下後，一眼未合，天就亮了，默默地起身，穿衣，心頭始終空落落一塊，從聽到周延述說開始剜下，後知後覺，無限放大，吞了情緒，咽了心思，竟是不知難過還是心疼。趴在陽台發了會呆，陽光游轉，恍然覺得臉被陽光灼得刺疼，又一恍然，天色沉了。

真是上輩子被囚禁多年閑出來的毛病，一發獃，便沒日沒夜。

給張圓去電，告訴她他想早去片場做準備。

「什麼時候？」張圓問他。

「明天。」足足早了三個多月，現在還不到11月，劇組來年過完年才會開機。

張圓沉默了陣：「也好，給你配了個助理。」知道駱明遠會抵觸，沒給他說話的機會，「你認識的。」

「誰？」

「明天你就知道了。」張圓難得賣了個關子。

駱明遠沒再拒絕，為手機充上電，開始整理衣物。

演好手中的角色，一步步靠近周延，追趕他，在三年後他們合作的那部電影里，用最大的誠意，把周延心裡那個無望的影子打出去。

總要去試試看，希望渺茫又如何。

他不願看周延困在回憶里，為了那飄渺的念想，斷絕人生的可能。

不願意，也不捨得。

駱明遠發覺自己能嘆出聲了。

第二天，來到候車台，看到熟悉的藍色鴨舌帽，終於知道了張圓說的人是誰。

「你男神的劇組應該沒收工吧？」

劉棟哭喪著臉：「男神的手錶被我打碎了，於是——可我還得吃飯不是，這不就來禍……協助你了。」

打碎周延的東西，沒讓他賠，只趕走他已經算不錯了。駱明遠心想。

上了車，劉棟躲到廁所，鎖上門，偷偷摸摸地拿出手機：「報告頭目，成功打入組織內部。」

「不該說的話別說知道？」

劉棟激動地拍胸脯保證：「放心頭目，你就相信我吧，我的嘴可是一等一的嚴實。」

駱明遠坐在靠窗的位子，見劉棟春風滿面地蹦出廁所，暗想這貨離了周延還這麼高興。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劉棟回了他一句，小別勝新婚。噎得他一個字都吐不出來，難為周延一工作就要面對這個人。

心念微轉，打聽起來：「你什麼時候開始跟著你男神跑的？」

「跟倒是前不久才開始的，以前就只是粉他。」劉棟眼珠子轉了幾圈，信誓旦旦，得意洋洋，「不過吧，男神的事我都知道，保准比狗仔知道的都清楚。」

駱明遠神情里多了些認真：「那你知道你男神身邊有沒有誰是自殺的？」

「自殺，這麼誇張？沒有啊，缺胳膊少腿的都沒有。」劉棟撓撓頭，臉上露出一絲挫敗，一上來的問題就那麼難，「誰跟你說的？男神說的嗎？」

駱明遠連忙圓過去，按周延的說法，遇見那姑娘至少在五六年前，周延自己出道有十來年，出道後拍了哪些作品，接了哪些通告，行程很是簡單清白，網上他沒查到，連痴漢成這樣的劉棟也不知道，那會是誰，不是這個圈子裡的人？

他問完這些便再不說話，他可以一路保持沉默，不會覺得哪裡不舒服，但劉棟受不了，憋了沒多久就扯開話匣子。

「你知道不？男神高中的時候談過兩個女朋友。」

「哦？」

「都談了一個月不到就被甩了。」

「被甩？」

「是啊，說是嫌他無趣，連手都不給拉。」

「啥？」

「我也問男神啊，他說有啥好拉的。」

還真像周延的作風，連對真愛的感情都那麼遲鈍，其他一般的就更別說了。

「後來呢？」

「後來？他也發現別人一向他告白他就答應，這樣不對，反正他也喜歡不上別人，結果一路單身狗到現在。」

駱明遠忍不住莞爾，單身狗，也就劉棟沒臉沒皮敢這麼說他，不過豈止是單身到現在，糟糕得話還得狗上十年，說不好那之後還會一直狗下去。

等等，連手都不給拉，又是空窗，又是單戀，那豈不是，周延還是……劉棟也想到了這點，沖他點點頭，嘿嘿嘿地笑出聲。

駱明遠想起選角那天在廁所里看到的周延，腦海里只有四個字，暴殄天物，沒留神說出了聲，劉棟直覺有料，追問下去，駱明遠伸出胳膊，在差不多尺寸的位置往上誇張地移了兩分，心想這也算是優勢，說出去應該不要緊吧。

於是劉棟作為周延後援會的一員，在他的眾多小夥伴中，又多了一個談資——周延身負巨型法棍，坐行皆成問題。

正在劇組休息的周延突然後背一寒，他不知道此刻未來正詭異地朝著無法預估的方向變化，第二天，他的粉絲會發展出一個額外的分支——丁當小隊；第三天，他會莫名接到各種內衣運動品牌的廣告邀約；第四天，他的親哥正式決定為他的廣告添加海邊系列……

劉棟一直說得肆無忌憚，突然壓低聲音：「其實我知道我男神為什麼對女人不來電，那是因為——」釣足了駱明遠的胃口，才繼續說他的重大發現，「他是個GAY。」

不可能，他不是喜歡那姑娘嗎？駱明遠細細回憶，那晚周延確實沒說對方是男是女，如果那人真是男人，劉棟知道了這個情況……不對，劉棟剛才的回答，說明他根本不知情，急忙再問：「你從哪裡看出來的？」

「那我不能說，說了男神要打死我的。」

你透露的這些，已經足夠他打死你了。駱明遠心想，見他打定了主意不說，不免泄氣：「總不可能是看片被你發現了吧？」

「啊？呃，對！」劉棟連連點頭，末了轉向另一邊，暗暗握拳，男神，我只能幫你到這了，你要明白我的苦心啊。

劇組的拍攝地點在南方朝州市一個叫做廬區的鎮子附近，火車下來又轉了兩趟公交，一天一夜才到目的地，這麼折騰自然是因為窮，窮和周延兩大話題使他和劉棟一拍即合，聽對方不知疲倦叨叨了一路，居然也不覺得難熬。

劉棟提前安排好了住所，是在當地一個老頭的家裡，老頭姓曹，妻子早年去了，兒女去了大城市打工，眼下來了倆客人，還能住上幾個月，老頭很是高興，宰了家裡的大公雞，煲了半天的湯，備了一桌子菜。地地道道的朝州菜，熟練精湛的廚藝，曹老頭忙活了一天的成果，被駱劉兩人一掃而光。

這日以後，曹老頭每每進廚房，都多了兩人打下手，劉棟是徹底被其折服了，駱明遠則是想學個一兩手，日後能以此酸酸周延。

曹老頭很是隨意，不管他們做什麼，唯獨千叮嚀萬囑咐了兩件事，不要去鎮上一條叫做蛾姐河以南的地方，不要得罪鎮上姓陸的人，閉口不談為什麼。

駱明遠提早來這裡，就是為了了解這裡的風土人情，融入當地人的生活，不是來惹事的，老頭說的禁忌，自然沒必要去犯。

曹老頭腿腳不便，駱明遠他們想要出門，都由他的遠房外甥陸如楠跟著，小鎮街巷錯雜，免得迷了路。

這裡比想像中還要清閑，伙食好，節奏慢，每日翻閱禿喬布置的書籍，聽老人們講講鎮子的歷史，也挺充實。鎮上外來人不多，年輕人出去的也不多，像曹老頭這樣兒女都在外的反而是少數。駱明遠去過拍攝現場，許多年代沉澱下來的建築也因往來少，不出名而保存得很好，偶有劇組前來取景。

漸漸與鎮里人熟悉了，劉棟不由感嘆，去街上隨便逮個人都有可能姓陸，曹老頭的提醒倒不如理解成別在這裡惹是生非來的妥當。駱明遠亦有同感，大半同姓的人，曹老頭特意的囑咐，說明這裡是個非常著重宗親觀念的地方，倒是暗和了駱明遠所飾演的角色設定——一個叛離了宗族的惡劣犯罪者。

了解這獨特的背景環境，對理解並把握這個角色，有很大的幫助，駱明遠這些天正是這麼做的。

時間過去一個月多，天氣早已入了冬，這裡仍是十來度，十分舒服的溫度。一大清早，駱明遠與劉棟便被曹老頭叫了起來，說讓他們搭把手，要做大餐。

「什麼事這麼隆重啊？」劉棟問。

「一會小楠去接個客人，跟你們一個劇組的，得跟你們一快住上一陣子，說不定你們還認識嘞。」

鎮上的房子不像城裡的狹窄，都是單獨的小樓，屋子大了，便是人多些才顯得熱鬧，曹老頭笑呵呵的，眼睛一眯，全被擠進了皺紋里。

劉棟趁曹老頭不注意，低聲嘟噥：「又多掙一份錢了，當然高興。」換平時的劉棟，自然無所謂，現在他可是重任在身，還同一個劇組，萬一駱明遠跟那人不對付呢？

駱明遠不清楚他心裡的小九九，白了他一眼：「你管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