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陸如楠把人帶了回來，駱明遠瞬間理解了劉棟的不爽，並遠勝於他。

劇組那麼多人，除了演員，上上下下的工作人員也不少，怎麼偏偏來個跟劇組毫不相幹的，駱明遠一陣頭疼，明知毫無用處，仍是忍不住腹誹，聊以排解心中的不適，他知道對方是故意的。

距開機還有兩個多月時間，悠閑日子到頭了呵。

石朗一進門，二話沒說，先張開雙手來了個大大的擁抱。駱明遠猝不及防被抱了個滿懷，身子僵硬地挺著，手伸在半空。石朗一手摟肩，一手箍腰，用力卡住駱明遠，身體緊緊貼上他的，臉上這才做出驚訝的表情，誇張地補了一句你怎麼在這。

屋子的主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連連表示大家認識最好，一起住著開心。

也只有曹老頭與石朗是真的開心，劉棟招呼大家上桌吃飯，期間始終坐在石朗與駱明遠中間，生怕這傢伙又做什麼。

石朗怡然自得，不在意這些小舉動，每每與駱明遠視線相交，便笑一下；筷子碰了筷子，又笑一下；話語里談及，繼續沖他笑；沒話說了，幹脆側過身子，一動不動地望著他，眼裡亮盈盈的全是笑意，旁若無人。

明明已撕破臉了，現在又以這副姿態回到他面前，駱明遠禁不住石朗純粹而直接的目光，對方向來隨心所欲，想做什麼不管不顧，正因如此，無論怎樣的他，都是真實的他，糟糕便糟糕在這裡。

吃過晚飯，直接回房，不經意地把玩著仙人球上的細刺，站在窗檯發獃。仙人球是他從東寧帶來的，自從向周延要了來，每次拍戲都帶著，生怕在外時間長了，沒人照料。小東西毛茸茸、綠油油的，與周延一樣，能讓人放鬆身心。

沒多久，劉棟提了個背包進他房間，把包往桌上一摔，裡頭東西不輕，發出暗沉的聲響，接著拉開拉鏈，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駱明遠看到滿桌子零零散散的小物件，手掌大小的電擊棍、辣椒噴霧、指環，勉強認得這些，大多數見都沒見過。

「石朗陰過你，萬一哪天我沒在，你帶上幾樣，也好防身。」

不由訝異劉棟居然做了這樣的準備，據他所說都是從朋友那搜刮來的，不拂好意挑了兩枚戒指，最是普通輕便，一枚藏了麻醉針，一枚藏了細小的刀刃，戴在左手小指與無名指，剛好合適。

拿來防石朗，卻是用不上的。

劉棟如臨大敵，比他還緊張，倒有點草木皆兵的意味。

見他如此，駱明遠心神反而舒緩許多，走向相鄰的房間。

「你幹嘛？」劉棟拉住他。

「沒事的。」

石朗要想強來，早就強來了，越是設各種亂七八糟的局，越是彎彎繞繞兜兜轉轉，越證明他希望最後一步，是自己主動走到他身邊，不得已也好，假意也無所謂，石朗大概只想看到，自己最終選擇他的事實。

輕扣虛掩的房門，沉聲：「談談？」

三樓陽台，放眼望去，鎮上的人歇得早，不過九點，只剩零星燈光亮著，晚上的空氣確實有些涼，但比起東寧的冬天，仍是差遠了。

駱明遠微微攏起衣袖，挑眉看著石朗，等待他的解釋。

月光下，石朗的臉龐說不出的溫柔，眼光流轉，嘴角一翹，又想抱他，這回駱明遠早有準備，一把推開，後退一步。石朗笑出了聲：「如果你沒參加選角的話，你那個角色原本是阿浩的。」

「原來能與主角一拼的角色，被你擠成了男三，我過來，當然是怕你被欺負。」話沒錯，偷偷換了主語，石朗的眼底，藏了些原始的狠戾，否則他不會這麼早過來，多等段時間，讓小可憐再瀟灑一些，到差不多忘了他的地步，他再出現，豈不更有意思。

駱明遠確實有這個印象，當時選角才開始，離開機也早，他還以為其他角色都還沒定，原來已提前安排了一些。擠掉就擠掉，吳文浩還不是什麼事都聽石朗的。

「明遠哥，上次的事我不會道歉的，若不是時運不佳，你也許已經是我的人了，但既然你現在還不是，那這樣的事還會發生的，別光顧著跟別人打情罵俏，就忽略了我啊。」

直接成這樣，只能說是不要臉了，聽石朗對自己的稱呼變回了從前那樣，駱明遠心生反感：「別對我朋友出手。」

「嗯，暫時依你。」

輕快的語氣，爽朗的表情，就算恨不得打他一頓，他大概也只會毫不在意地笑笑，然後暖暖地問上一句，手疼嗎？世上有一種生物，叫做燈塔水母，想分裂就分裂，想轉換姿態就轉換姿態，無論多久，無論做什麼，總能以另一種方式活著，石朗就像是燈塔水母，永遠讓人戳不著要害。

就算這樣的生物，終歸也有天敵。

「這遊戲你要怎樣才肯放棄？」

「你錯了駱明遠。」石朗收斂了笑意，形容認真，「遊戲是不會中斷的，不是你認輸，就是我認輸，然而——我不可能再輸了。」字字用力，聲音卻很輕，不管駱明遠能不能聽到，眸中空空如也，什麼情緒都沒有。

駱明遠竟全聽清了，心臟彷彿被什麼東西刺中，驟然緊縮，腦袋突然痛了起來，似乎有人拿了刀片，沿著神經一寸寸剮過去，所過之處一片狼藉，連意識都拼湊不起來。眼前黑茫茫一片，恍然出現一個人，那人抱著頭，五官扭至一處，近似絕望的悲痛，是石朗嗎？

離得好遠，看不清……

怎麼會是石朗呢？他那麼聰明自信，隨隨便便就把自己的生活攪得一團糟，該難受的，也是自己啊？

那人看著他，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青白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也不眨，用力睜著，像是要把他深深地刻進靈魂里，一秒都不願浪費，直到湧出了眼淚，泛起了血絲，手輕輕顫抖著。

原來真的是石朗……

別哭啊，給你講個笑話好不好。

你算計我，拿藥控制我，奪走我的一切，我居然——沒恨過你。

好不好笑？

……

不好笑嗎？

給個面子唄，不會這麼小氣吧。

……

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別哭了啊……

小朗……

……

石朗的神情在駱明遠倒下的瞬間變了，手幾乎在同時伸了出去，抱住駱明遠，急急叫了兩聲，全無反應。躲在陽台後的劉棟終於忍不住衝出來，擔心地上前，要接過駱明遠。

「滾開！」咆哮的怒氣硬生生地把劉棟的手逼了回去，石朗抱住駱明遠沖往樓下，腦中飛快地閃過最近一次駱明遠的體檢記錄，應該是全部正常的才對，為什麼會突然昏倒，表情又為什麼那麼痛苦？

痛苦得他的心都跟著揪起來了。

駱明遠迷迷糊糊地張開嘴，像要說什麼，石朗湊前去聽，身形一震，眼裡漏出不解，然而動作不曾停頓，加快腳下的步伐，來到前院，小心翼翼地把他放進車，駱明遠的眼睛卻在這時睜開了。

剛好對上石朗的眼，那緊張的模樣讓駱明遠不由伸出手去，碰碰他的臉，冰涼的觸感透過指尖漫至心中，思維逐漸清明，看了看周圍，他在車裡？

「你突然暈過去了，沒事吧？」石朗為他記上安全帶。

「沒事，你要去哪？」

石朗繞到駕駛位上，語氣嚴肅：「醫院。」

「我已經醒了，不用去了。」

「不行。」石朗不放心，臉綳得極緊，抹去戲謔，抹去隨意，嘴用力抿著，看上去竟有些可怕。

駱明遠嘆了口氣，趁石朗導航的工夫，放下車窗，對一旁站著的神色焦急的劉棟說道：「放心，一會就回來。」為了更有信服力，舉起左手的戒指晃了晃。

汽車拐出小街，行到大路，石朗的精神絲毫沒有放鬆的跡象，駱明遠心頭卡了根刺，說不上很痛，卻是綿延不絕的酸疼，扎在肉里，細微地小心地撩動他的神經，讓他不能不在意：「小朗，你——能笑下嗎？」

石朗不為所動，駱明遠輕輕握拳。

剛才腦海里閃過的畫面，該是上輩子最後那段時間的回憶，他到底忘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