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說話，我也沒事可做，轉身離開顯得太過尷尬，只好胳膊撐在檯面上支著身子，盯著面前冒泡沸騰的鍋。

「貼吧。」

「啊？」我沒預料到他會和我說話，我整個人一僵，一時竟沒聽懂他在說什麼。

他把碼號的備菜丟進沸騰的湯中，動作流暢又嫻熟，他身上有種莫名其妙的人夫感，和當年那個連切黃瓜都費勁的小屁孩一比，讓我覺得格外割裂。

聽到我的疑問，他也沒有不耐煩，聲音平和地又重複了一遍：「不是要完成隱藏任務嗎，貼吧。」

也許是這幾年圍繞在他身邊的爭議和罵聲將他修鍊成了刀槍不入波瀾不驚的性格，他跟別人說話的時候，總有種超脫世俗的風輕雲淡，好像你的喜怒哀樂都進不了他的眼。

只有在我刻意激怒他的時候，他才會撕掉這層偽裝的外殼，露出人最基本的情緒反應。當然那也只限於沒有鏡頭的私下。

我一時不知道怎麼反應，其實拿到隱藏任務的時候，我的第一個想法就是不可能完成。我沒辦法再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去和李又林互動，如果是前幾天，我可能會厚著臉皮繼續演，但現在的我演不下去了，我一想到自己這麼多年唱過的那幾首歌，自己引以為傲的初solo，都是他讓步的結果，我的心情就複雜得難以言說。

但我知道現在的李又林不需要我的愧疚，我連彌補的機會都消失殆盡。

我捏住小熊粘貼的一角，輕輕按在李又林襯衫的下擺，我在心裡勸自己最好表現得自然一點，因為我們的每個細節都被四周如天羅地網般的攝像機捕捉。

一旦被大家看出我和李又林之間有淵源，我幹的那點子破事可經不起網友的深扒，到時候身敗名裂的是我。

我自己過得安不安心，只有我自己知道。

從選擇毀掉李又林的那天起，我就成為了在峽谷瀑布間走鋼索的人，我活得搖搖欲墜，手指變得僵硬發痛也不敢鬆懈，生怕哪天我不注意，往事就會如指尖的流沙緩緩傾瀉。

我強撐笑意，壓低聲音問李又林：「你的任務是什麼，哥幫你完成。」

固定在櫥櫃上方的那台攝影機，正對著這廚房的一角，李又林聽了我這句話，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他的笑裡帶著不可置信和嘲諷，然後他將鍋里煮好的湯盛在一隻小碗里，遞給我：「顧墨，喝點東西把嘴堵住吧，你說話蠻好笑的。」

我知道自己那副事不關己的套近乎的樣子噁心到他了。

那碗湯滾燙，我的手指隔著碗底都被燙得發麻，我端著碗淺淺抿了一口，舌尖彷彿被灼燒了一般，泛起一陣尖銳的頭疼，我恨不得這碗湯是硫酸，將我這腐爛的靈魂都灼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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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問過李又林為什麼要寫《generation》，李又林跟我說，這首歌會讓你想到地下練習室的小窗子在每天下午四點灑下的一縷陽光，想到學校走廊里散發著水泥味的塗著綠色油漆的牆壁，奔跑時揚起的校服裙擺，和拿著幼小靈魂與世俗偏見做抗爭的十七八歲的我們。

但朱琪最終沒唱到這首歌，她像是被一雙神秘的手從那些影像中抹去了一般，大家都默契地不提她的名字。新女團的出道策劃還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工作人員在電腦的文件夾中找到朱琪剛剛拍攝好的預告照，然後長按著滑鼠右鍵將它拖拽至垃圾站圖標上。

我的初solo音源成績特別好，公司給我延長了打歌時間，我那天去公司見編舞老師，要和他商量把舞蹈改編出一版特別版，正巧撞上工作人員帶著新女團去拍MV，她們鞠躬打招呼，我笑著回應，卻驚訝地發現其中少了朱琪。

我問身旁的趙柏：「新女團不是五個人嗎？朱琪怎麼不參加拍攝？」

誰知道趙柏比我還瞎，他正翻著手機備忘錄記載的行程，猛地一愣：「剛剛不是五個人？」

編舞老師聽完我的想法後，便說自己明白了，就讓我回去休息：「團隊和個人活動兼顧著實辛苦，你要好好保重身體。」

我讓趙柏把我送到宿舍樓下，他搖下車窗叮囑我記得明天早上醒來的時候開開嗓，因為路演行程排得很緊。我點點頭，招呼著讓他快走，這裡路邊不能停車。

但我沒想到我會在宿舍樓下遇見朱琪。

她慘白著一張臉，像是很長時間沒有休息好，眼睛和鼻子都紅紅的，她穿著素日里常穿的運動裝，黑色的褲腿處有幾道不明顯的白色勒痕，我知道那是比較努力的練習生常用的做法，她們會在練舞時在腿上綁沉重的沙袋，以求自己的舞蹈動作變得輕盈有力。

「顧墨前輩。」她見到我，本來無神的雙眼亮了起來，她像是見到救星一般，朝我拚命的鞠躬「求求您幫幫我，讓我見又林前輩一面吧。」

我被這場面搞得摸不著頭腦，想起剛剛在公司見到的事，我問她：「你見李又林做什麼？要拍MV了，你怎麼還在這裡，快回公司去。」

我掏出手機準備給趙柏打電話：「你現在過去來不及了，我經紀人剛走，我讓他來送你去公司。」

她突然伸手按住我欲撥打電話的手。我看見她的胳膊瘦得嚇人，她們這個年齡的小女生，明明是最該愛惜身體的時候，卻要因為出道訓練的緣故，嚴格控制著碳水攝入，甚至不少女練習生都出現了生長痛。

她隨即反應過來自己這個行為的不禮貌，迅速收回手，即使已經哭得斷斷續續說不出話來，可還是一邊鞠躬一邊拜託我：「求求您了，您幫幫我吧，讓我見又林前輩一面。」

我望向宿舍大樓，卻看見李又林站在窗邊。他的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冷漠，他看著樓下的朱琪和我，在對上我的目光時，態度堅決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