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聖誕特別節目的拍攝還算勝利，我不是居功自傲，但現實確實是我在拚命帶動氣氛。

我活絡了半天，才把monsters死氣沉沉的脈絡打通，場面上不再是我的個人脫口秀，而是多個音軌的重疊。

周佳能向我投來感激的目光，他現在對團隊上的事，並不是不想盡責任，而是力不從心，不怪他不是個有能力的隊長，而是這十一年的路磕磕絆絆，早就把這個團隊的靈魂給消磨殆盡了。

我緩下一口氣，從面前堆放的七七八八的紙盒裡挑選一塊披薩，周圍大家都在邊吃邊聊，一片祥和的氛圍，不知道是誰突然問了一句：「又林最近在做什麼？」

這句話字面意義上沒多大問題，但是偏偏那人問的時候語氣里有著些許調侃和曖昧，明顯就是在試探李又林最近的那些事。

他最近能有哪些可以談得來的事啊？無非是他的新戀情。

我和周佳能同時一愣，心想這人是不是不要命了，聊天聊上頭連這種傻話都敢問。

那位發問的隊友可能也是突然意識到今夕是何年了，這可不是當年幾個大小夥子晚上灌著啤酒吐著真心話的時候了，他也略顯尷尬地低著頭，拚命往嘴裡塞東西，試圖掩蓋自己剛剛做的蠢事。

出道十年以上的偶像，一般都是百無禁忌的，什麼都敢拿出來聊，但是戀情這種禁忌性話題，無論何時都是定時炸/彈。

但李又林是誰啊？他那個脫粉的私生飯說得對，他現在就是整日里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好戲爛戲怎麼演都不幹/他的事，你們在焚化爐里被燒得挫骨揚灰，他在外面抱著手臂笑嘻嘻地看戲。

於是他在周佳能乞求的目光中，點燃了導火線：「我還以為哥知道呢，我最近在忙著當小趙的貼身保鏢。」

我感覺嘴裡的披薩好像黏在了我的上牙膛上，口腔里滿是芝士的甜膩氣息，令人作嘔，我機械地咀嚼著，屏住呼吸，怕自己一不下心就反胃到要把剛吃進去的東西吐出來。

這些年來李又林身邊的人換了不少，我就只記得那些花花綠綠滿天飛的新聞，但當他真坐在我面前將這些事拿出來說時，過往的那些東西，都從互聯網的另一端飛奔過來，狠狠地砸在我身上。

我突然意識到，在這幾年裡，在我彆扭又擰巴，放不下又忘不掉，像個小丑一樣耍著把戲希望他能再看我一眼的幾年裡。他可能也會在冬日溫暖的房間里摟著某個人過夜，在鍵盤前為對方談著曲子輕輕哼唱，或許不輕易間，他又回到了從前的李又林的模樣，赤誠又熱烈，滿懷愛意地看向對方。

周佳能見我臉色不好，下意識地給我找理由，企圖解釋我的異常：「顧墨你餓死鬼是不是，你一頓吃人家五頓的量，噎不死你，廚房有檸檬水你去自己倒一杯。」

我低著頭悶聲答應，還未說出下一句話，李又林便笑出了聲，他像是非常善意地伸出手，緩緩在我後背上給我順氣，我還沒來得及調整過來的心態徹底崩塌，像個僵硬的雕塑，任由背後那隻手將我的靈魂抽離。我感覺不到那隻手的溫度，只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發抖。

李又林還沒玩夠，他像是非常樂意看到我的窘迫，話中帶刺，直戳我的心房：「哥以後吃東西小心點，你看剛剛還說話說得生龍活虎的，這會兒怎麼一句都說不出來了？」

工作人員看氣氛不對，馬上關掉了攝影機。導演略顯尷尬地看著周佳能，周佳能抱歉地笑笑，又看了一眼頭都快低到膝蓋上的我，好聲好氣地勸李又林：「又林，我們現在是工作時間，不管怎麼說，stuff們辛苦拍攝和籌備了半天，我們還是要……」

「別道德綁架我。」李又林停在我後背上的手，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我被嚇得渾身一顫「妨礙拍攝進度的人，好像不是我吧。」

「顧墨。」周佳能叫我「你先去調整一下狀態，我們待會再錄製。」

他走到我的面前，不由分說地拿開李又林的手，將我拉起來護在身後，李又林面露嘲諷，仰身靠在沙發靠背上：「隊長，我從前怎麼不知道你還會護短啊。」

周佳能壓低聲音，盡量控制著情緒：「李又林，你今天到底發哪門子的瘋？」

「我？」李又林故作驚訝，下一秒，將視線移到我身上「這你得問他。」

團隊經紀人見控制不住局面，連忙招呼工作人員去隔壁房間休息，其他隊友們見狀也退了出去，整個場地只剩下我們三人，和周邊架著的已經關掉的攝影機，黑洞洞的鏡頭彷彿惡魔的瞳孔。

「顧墨。」李又林叫我的名字，我抬頭看著他，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但一定少不了狼狽。

他從衣袋中掏出手機，橫在我面前，我看面前閃動的畫面，耳邊的旋律令我恐懼萬分。

「你既然知道我是Yisran，那應該能想到我是公司製作人團隊的，所有人的新曲，製作完備後都要交由公司再審核一遍樣片，顧墨，你出道都十一年了，應該不會裝蒜說自己什麼都不懂吧。」

手機里播放的畫面是我前幾天拍攝的第二張solo正規專輯的mv，在副歌階段，朱琪的臉出現在畫面里，她和我對視著跳舞，像一對默契的戀人。

我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整個人都倚著周佳能，而周佳能，看著眼前的畫面和旋律，也震驚地說不出話來，我能感覺到周佳能那一瞬間衝出的怒意，但他還是沒忍心將我推開。

李又林暫停了視頻的播放，連他自己都閉上眼緩了好一會，他的聲音開始變得顫抖，我低下頭，沒看再看他的表情。

「顧墨，你噁心人真的很有一套，從前是，現在也是。」李又林向前一步，我能清晰地聽到他亂掉節奏的呼吸頻率「你知道那幾年我是怎麼挺過來的嗎?我怕出門，怕遇到人，怕任何有關於我的評論。我把自己鎖在房間里，關上所有門窗，屋裡漆黑一片，我就那樣躺在床上數著自己的心跳聲，祈禱它馬上就會停止，因為多一秒，就會有更多我承受不住的痛苦湧來。」

「顧墨，我有多幸運才能在那段時間裡撐過來，我把自己的皮肉絞爛，把骨頭敲斷，硬生生地脫胎換骨，好洗刷掉你賜給我的苦難。所以，我無比珍惜我現在的生活，我也希望你多少有些做人的良心，別再故技重施。」

李又林的聲音漸漸歸於平靜，周佳能卻突然反握住我的手，他的第六感準的嚇人，我明白他知道李又林接下來說的話，可能會讓我徹底崩潰。

「顧墨，我現在，把你當初對我說的那些話原封不動地奉還給你。」李又林彷彿又將我帶回了幾年前的那個春天，那個我把所有承載著我和他回憶的東西胡亂塞進紙袋，狠狠砸在他身上的那個春天。

「你就是粘在我腳底的口香糖，是一條惹人厭的哈巴狗，是想拖著我下地獄的水鬼，我恨不得你死了，恨不得從來都沒認識過你，你最好滾遠點，別站在我面前惹我噁心。」

這段話真狠啊，錐心刺骨的狠。

所以當初聽我說這段話的李又林呢？

他現在站在我面前一字不差地複述，所以這段話到底折磨他多少個日日夜夜，多少次將他擊垮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