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眼看見的，是倆眼睛腫得像核桃的周佳能，他見我睜眼，愣了幾秒，就瞬間恢復到平日里嬉皮笑臉的賤人模樣，雙手合十對著我拜了拜：「阿彌陀佛，這位施主，你總算是醒了。」

我想說話，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嘴裡插著呼吸器，周佳能笑嘻嘻地幫我拿開呼吸器，我脫口而出：「你那眼睛……你哪裡來的青蛙精啊，你在《山海經》的哪一頁？」

周佳能的笑僵在臉上，又把呼吸器塞進我嘴裡。

周佳能按鈴，讓護士過來一趟，檢查下我的各項體征，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笑著說：「你都不知道，昨天你剛入院，醫生說你傷得不太嚴重，很快就能醒過來。李又林那小子就是死活不信啊，纏著醫生問著問那，拉著你的手哭得梨花帶雨，恨不得自己去給你殉葬。」

「所以呢？他葬到哪一步了，土埋半截沒有。」

「北京寸土寸金，哪來的地給他挖？」周佳能朝一個方向努努嘴「在那呢，昨晚上死活不睡守了你一夜，我實在看不下去了，今天早上好說歹說才讓他同意和我換班。剛剛躺下，睡了大概才十分鐘吧。」

我平躺在床上，脖子和右手臂被夾板固定著，沒辦法看到周佳能示意的那個方向，我對周佳能說：「別叫他了，讓他好好睡一覺吧。」

周佳能點點頭。

「我們的舞台……」我猶豫著問，我深知上次僅僅臨時少了一個人，便需要整隊打亂重新安排走位，如今周佳能和李又林都在醫院，可想而知隊內得亂成什麼樣。

「別瞎操心了，大家現在都很好。」周佳能給我掖了掖被角「大家還準備著舞台結束來看看你，順便給你帶點柴米油鹽醬醋茶，雞鴨魚肉蛋糖奶，糖果飲料小食品，牙膏牙刷沐浴露，蘇菲ob護舒寶，花王潔婷abc……」

我兩眼一黑：「別讓這群王·八蛋來了我求求你，再給我肺上氣出點問題。」

周佳能好歹是隊長，雖然沒多少隊長的真材實料，但就我們團那個拿話筒當燙手山芋，接到手裡時恨不得扔出一條完美拋物線的死樣子，公開活動時少了周佳能可是寸步難行。

據經紀人口述，昨晚那群混·蛋在知道我沒什麼大礙後，瞬間都放鬆了下來，坐在台下的時候熱情地討論著我什麼時候會醒，還拿錢包打賭，結果突然聽到台上的頒獎嘉賓叫了monsters，一群傻子愣了半天才知道自己得獎了，但很遺憾地是沒聽到自己得了什麼獎，七個人站在台上你看我我看你，最後每個人擠出點眼淚輪流感謝陳致遠，還虔誠地鞠上一躬。

陳致遠後來提到過這場荒唐的頒獎典禮，仍然記憶猶新：「那是在給我辦遺體告別會嗎？」

於是周佳能被經紀人死命催了回去，李又林倔得像頭驢，死活就是不走，恨不得和我的床欄桿長在一起，經紀人勸他：「又林你在這裡也沒啥用啊？我們請了專業的陪護人員，他比你更有經驗，會把顧墨照顧的很好的。」

陪護人員當時正在給我喂流食，我愁眉苦臉，祈禱自己能早點可以咀嚼。李又林另闢蹊徑：「經驗不經驗的咱先不談，就我這張臉，秀色可餐，坐在這裡給顧墨看著，他不得飯都多吃，額，多喝幾碗？」

我當時戴著護頸，頭動不了，只能趁著陪護人員挪走飯勺的空檔，學羊駝朝李又林吐口水：「呸呸呸……」

李又林讓陪護人員夜間回家，說他來照顧就好。

他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一張小摺疊床，擺在我病床的旁邊，他快一米九的大個子，那張小床自然是盛不下他，我看他別彆扭扭地伸出半個小腿懸在空中，勸他：「放著家裡的大床不睡，來這裡睡鳥窩是吧，趕緊給我滾回去。」

他瞥了一眼躺在病床上帶著護頸僵硬地坐著像木乃伊一樣的我，挑眉笑道：「你現在下床，把我給打回去吧。」

我平日里看起來咋咋呼呼，但其實我蠻認生的，有些事情讓陪護人員幫忙做，我還真張不開嘴。夜晚的走廊上李又林扶著我去上廁所，應急燈照亮空蕩盪的走廊，消毒水的氣味刺鼻又難聞。

他低頭幫我褪下病號服的褲子，衛生間發黃的燈光雖然不亮，但我還是眼尖地看見了他逐漸發紅的耳根。

「要我抱著你嗎？」他問。

我瞬間覺得這小孩可真搞笑：「我還沒殘到那個份上，要不你直接替我上廁所得了。」

他本來就害羞，被我這樣一說，有些惱了，打開廁所隔間門走了出去，我聽見他站在門外，耍小脾氣似地輕輕踢了一腳牆壁，我笑他：「李又林大小姐，你害羞個什麼勁啊，都是男的你沒有嗎？」

他氣急敗壞，口不擇言：「我有沒有關你什麼事！」

我總覺得，李又林的魅力點，其實不在他那張帥得人神共憤的臉，而是他偶爾會流露出來的，獨屬於李又林的傲嬌和可愛。就像他現在這樣，穿著休閑服坐在他的小摺疊床上，剛滿二十二歲，寬寬的肩膀，懷裡抱著一隻耳朵上被他夾了蝴蝶結卡子的功夫貓熊，盤著腿看《瑞克和莫蒂》，邊笑便拿著勺子往嘴裡送優格。

我用腳踹他一下，他回頭，眼睛笑成彎彎的月牙，把優格自覺地往我手裡塞。

他會在夜晚守在我的床邊給我唱助眠曲，但他照顧我實在是盡心儘力，疲憊的時候常有，於是每每唱到一般，他就會不自覺地閉上眼睛睡去。

我看著他長長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樑，手指輕輕撥開他額前的劉海，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

但我很快便清醒了過來，我知道自己幹了蠢事，於是逼迫自己在心裡刪除這個片段，埋葬這個來路不明的吻。

我想起有次在節目上，主持人跟大家談起未來的生活，李又林很認真地說，如果可以，他希望在二十代拚命地奔跑，如果幸運的話，希望他能夠在三十代的起點找尋到屬於自己的一座象牙塔，那可能是某個人，又或者是某件事，倘若是某件事，那他將為此付諸終生，倘若那是某個人，他希望這個人是唯一，他會拉著這人的手，對她說，沒有你我無法邁出人生的下一步，請我們彼此相愛著直到死去吧。

我就那樣看著熟睡的他，在心中祈願，李又林，像你這麼好的人，一定會找尋到屬於自己的那座象牙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