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雲落衡第一次見賀老太太，她頭髮幾乎全白，穿著看上去廉價卻暖和的棉襖，手裡拄著拐杖，走路有些不穩。

她的臉上刻滿歲月的痕跡，雙眼微渾，神智不太清明，你說什麼，她都說好。

安頓好老太太，雲落衡扯了扯賀寒舟的衣袖，「辛苦你了。」

賀寒舟，「嗯？」

「沒什麼。」雲落衡又搖頭，「走幫我分析分析？」

「好。」

「你想讓我幫你分析什麼？」賀寒舟問。

雲落衡坐在書桌面前，擺開一張白紙，在正中間畫了個「問號」。

「你覺得，在鹽水縣，誰最可能是幫助孫家夫婦的那個人？」雲落衡問道。

「你還想查？」

「嗯…」雲落衡並沒有點頭，只是筆桿頂端抵著下巴，說，「也不是說想查，我只是在想，按照鹽水縣目前的情況，孫尚城這種類似的案件應該不會少，這幾天我也看了一點之前的案件記錄，都十分完美，你知道，這種證據看上去越完美的東西，有時候就越叫人懷疑。

所以如果說還存在可能有被掩蓋的事件，那麼那個人可以幫孫尚城復仇，也就可以幫別人復仇，這樣不行的。」

「有何不行？」賀寒舟反問，雲落衡卻有些詫異的看著他，「如何可行？」他反駁道，「這世間事，若人人都按照自己的喜惡去隨意報復，那要衙門作甚，要律法作甚？」

「可衙門律法並不能保障每一個人的公道。」賀寒舟說，他的語氣很淡，似乎只是單純的陳述事實。

「那也不能行私刑啊。」雲落衡皺著眉頭說，他一直以為賀寒舟是讀聖賢書，本身也準備考功名的，沒想到會說出如此逆反之話，「若是人人以私刑而為，那這世間又有幾人可以談公道？」

「呵，」賀寒舟卻輕笑，「你知道王志死為什麼沒有人報官嗎？」

「啊？」賀寒舟話題跳的太快，雲落衡一時間沒跟上。

「兩個富家子，一個寒門的組合，你覺得會是什麼樣子的？」賀寒舟問道，但他似乎並沒有想要得到回答，而是繼續說，「為什麼張強可以在孫家搜出李霸和楊向的書功課，既然三個人是一起的，那王志的呢？」

「啊？」

「雲落衡，你需要承認一件事情，你雖然不受寵，卻也是在你祖母的庇護下長大，即使會有些冷落和議論，但是真正的底層是什麼模樣，你根本不清楚。」賀寒舟看著雲落衡，說道，「王志不過是李霸和楊向的狗腿，幫他們做功課，拎書袋，幫他們約孫尚城去偏僻的地方。

他在三個人的團隊里，同樣是被欺負的那一個。

孫尚城死了，兩個孩子互相埋怨，就把怒氣撒到王志的身上。你以為他父母為什麼不報官，因為他們發現自己家孩子屍體旁邊有李霸的玉佩，找到了李家，要了賠償金，這件事情就翻篇了。」

「等等，等等！」雲落衡打斷賀寒舟，「你的意思是，王志是被李霸殺的？」

「不是。」賀寒舟說，「可能那個人在殺王志的時候希望別人這樣以為，不過他也沒想到王家會如此息事寧人。」

賀寒舟說完，雲落衡卻古怪的盯著他，「你怎麼那麼了解那個人是怎麼想的？」

「呵呵呵，」賀寒舟又笑，「你病的這幾天問查到一些東西，推斷而來罷了。」賀寒舟隨後又正色道，「你想想，王家生了那麼多女兒才盼來一個兒子，都願意咽下這塊苦果，就足以說明，他們清楚到了衙門也無濟於事，不如要點錢算了，還能保一家平安。」

「所以一開始王志的死並沒有引起他們的在意，是因為他們以為是自己孩子搞死的？」雲落衡理了一下思緒，「而後面楊向死，他們才意識到這件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啊…」腦子裡閃過靈光，「那個人也是擔心在幫孫尚城報完仇之前孫家就被發現了，所以才會在王志屍體旁邊留玉佩，這樣即使王家不追究，其他人也不會往孫尚城的地方想。

所以在殺了楊向的第二天就殺了李霸，他是擔心夜長夢多，不能徹底幫孫尚城復仇！」

「你這不也挺懂他的嘛。」賀寒舟挑眉，雲落衡卻撓了撓頭，「我還是覺得他這樣做不對。」

「你知道我告訴你這些是想說什麼嗎？」

「嗯？」

「在鹽水縣，甚至整個朝廷，你所謂的公道，不過是當權者玩弄下層百姓的工具罷了。等有一天，丟了一個寒門子和丟了一個富家子，衙門的重視程度一樣，犯了同樣罪的富家公子和平民百姓，真的可以一視同仁你才有資格說，你只是想要個公道。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你無法阻止所謂『正義之士』的出現，因為這個衙門是爛的，是當權者為所欲為的庇護所罷了。」

雲落衡聽完賀寒舟的話，愣了好久，最終回道，「我承認你說的有道理，但我還是不認可，你願意堅持你的，我也要堅持我。」雲落衡在「問號」上面畫了個叉，「這個人我們先放在一邊，我自己慢慢找好了，我們來談談鹽水縣的局勢。」

賀寒舟也沒有繼續抓住這件事情不放，看著雲落衡在紙的中間寫下李字，出聲道，「不對的。」

「啊？」

「李家不過是張家推出來分散注意力的工具。」賀寒舟解釋道，「鹽水縣張家有權，那就得再有個有錢的和他打擂台，所以創造出了一個李家，其實李家就是張家管理錢財的倉庫長罷了，不然別人都說李家有人在京城做官，你可聽說京城有什麼大戶姓李的？」

雲落衡看著紙面上的「李」字，他之前就想過這個問題，沒想到……這個張強，真厲害啊。

劃掉李字，改成了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