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柳做了個斑斕混亂的夢。

夢裡的他光著雙腳站在斗獸場一般的廣場上，腳下是紫色的草坪，每一株草上都長著一張人類小孩的面孔，大張嘴巴，露出參差不齊的乳牙。

修柳慌張地向後退卻，剛好避開從天而降的彩虹，彩虹像瀑布一樣，混合著五彩的顏色大股大股地向下沖刷，衝倒大片草坪，引來一陣聲嘶力竭的哭號。

修柳捂住耳朵抬起頭，看到彩虹的盡頭竟是一顆正在嘔吐的巨大太陽。太陽看見了他，轉向了他，向他倒傾過來。修柳躲閃不及，被太陽狠狠壓在身下。

強烈的熱量鋪面而來，幾乎將修柳焚成一具幹屍。他無法逃離，本能地張開嘴巴，本以為會灌飽熱意，太陽卻一陣旋轉，顛倒到他身下，變成了冰冷的噴泉。

夢境沒有理由，只是讓修柳知道，這裡的天是活的，太陽是活的，水是活的草是活的，唯有噴泉，是死的。

並非生來就是無機物，而是曾經也擁有過生命，如今消失成了一團死氣。

這團死氣飄飄蕩蕩，纏住他的手腳，裹住他的腰身，要將他拖進水裡。

之前的一切都沒有讓修柳害怕，唯有面對蒼白的噴泉，修柳由心感覺到了來自死亡的恐懼。

於是他奮力掙扎，手指死死摳緊噴泉的邊緣，不讓自己沉沒進去。

他大聲呼救，哭著叫哥哥、叫老闆，甚至叫了李國榮和田小娥，可是都沒用。

都沒有用！

誰……誰來……

還有誰，有一個人——

能來救我。

「還哥——」

站在迷宮前的獨行者終於找到了通關口令，淺金色的人魚打著轉從噴泉冰冷的霧氣中游弋上來，隨手一揮便斬斷纏繞修柳的噩夢。

「我在。」有著淡色眸子的人魚開口，將緩慢垂下的修柳輕輕抱起，托到了柔軟的粉藍色雲彩上。

修柳的身體一下就不疼了，他在雲彩上翻了個身，不熱了，也不冷了。

小孔雀開心地笑了。

他開心地打了幾個滾，回到人魚身邊，認真地盯著他看。

和他四目相對很有意思，撫摸他高挺的鼻樑很有意思，親吻他鋒利的唇也很有意思。

「說點什麼吧，」修柳在有趣中得寸進尺，「想聽你的聲音，說點什麼都好。」

人魚說：「你會討厭我的。」

「不會！」他捧著人魚的臉，「我那麼喜歡你，怎麼會討厭你呢？」

「喜歡？」人魚笑了，伸手按著他的後頸再次吻了柔軟的唇，將他從深海推向海面，「可我愛你。」

夢境毫無預兆地終結了。

耳邊傳來隱隱約約的爭吵。

沉重的眼皮拖著修柳完全睜不開眼睛，只能隱約聽到諸如「你的腿已經……還說不是騙他」、「他以為……弄傷你……胃痛很久……」的男聲，和「這樣太危險，我不同意，小六爺醒來也絕對不會同意」的女聲。

誰的腿？人魚的魚尾變成腿了嗎？

又是誰在不同意什麼呢？咱也會不同意？

他們在說什麼。

這麼熱鬧，怎麼可以少了咱……

修柳充滿好奇，恨不得現在就從床上彈起，只可惜夢境柔軟的雙手又從背後抱住了他，將他拉扯進黑甜的溫柔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