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修柳因為高燒沒退，又聊了太多陳積已久的過往，導致體力不支暈倒在莫還懷裡。

莫還緊張之餘，以自己所掌握的最直接有效的方式為他全身上下做了一次檢查，確認沒有危險後才粗粗松出一口氣。

而在這之後，他就一直守在修柳身邊。小孔雀熱了，他擰毛巾替他擦汗；小孔雀嘴唇幹了，他用棉簽蘸水，替他潤濕嘴唇；小孔雀做噩夢了，夢囈著叫他，他就一遍一遍的答應，並且偷偷親吻他的嘴唇。

修柳睡著時很乖，幾乎一個姿勢能保持到天亮，陷入昏睡狀態就更乖了。

他側卧在莫還懷裡，灼熱的呼吸海浪般往複地燒燙男人的胸膛，整齊的眉毛微擰在一起，眉心皺出一顆忍痛的豆，眼珠因為繁雜的夢境在眼皮下不安分地滾來滾去，帶動纖長的睫毛如鴉羽般輕輕顫抖。

莫還撫摸他的發頂，突然覺得慶幸。

汪祁說的話確實擾亂了他的心，甚至差點搞亂他的計劃，不過好在，小六爺也是想要報復的，這樣一來，他做的一切就有意義，而不是什麼陰險男人的自作多情了。

莫還想到這兒，腦海中又浮現起汪祁那副過來人的模樣，不由磨了磨牙齒。

我和小六爺的事，你懂個屁！

半夜的時候，王甜來過一次，替他們換了水，又幫莫還拿來了針。

雖然不用擔心睡熟的修柳醒來，但也怕自己意識紊亂期間小孔雀出什麼事，所以莫還在施針的時候沒讓王甜離開。

王甜小姐對莫還治療的過程早就好奇到心裡長草，聞言立馬搬來小凳子端坐在床邊，亮著兩隻眼睛看著男人將一塊疊好的毛巾咬進嘴裡。

時至此刻，天真的少女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直到莫還拈出長針，面無表情地刺進自己的身體，讓小姑娘近距離的且直觀地感受了一波什麼叫男人對自己的狠。

那天，王甜抖著兩條腿扶牆回的房間，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做了一宿被剜掉膝蓋的噩夢。

以至於第二天一早，她頂著兩個嚇人的黑眼圈來到飯桌前，讓金戈一眼看出異樣，沒兩句話就把莫還的治療過程套了個底兒掉。

金戈問完，看向汪祁。

別看汪祁不會治病，脾氣也不怎麼好，卻偏偏生了個過目不忘的腦子，在漪瀾閣那幾年讓富有探索精神的水秋山同志喂得跟本活體百科全書似的，略微一想就回憶莫還具體用了哪招，登時氣得差點把一雙銀質筷子掰彎，再也多吃不下一口飯，怒氣沖沖地趕到一樓，對著莫還合修柳兩人的卧室門，抬腿就是一腳。

氣勢倒是足了，只可惜他忽視了自家門的堅固程度，震得連著倒退好幾步才停下，腳底下麻酥酥的，好像不會動了一樣。

而且更讓他生氣的是，莫還竟然慢悠悠地打開了門，在門縫裡露出一隻眼睛，像看傻子一樣看他。

汪祁立刻挺直脊背，強忍腳痛一瘸一拐地重新回到原處，連帶著莫還一起往門裡拱：「滾滾滾滾，上一邊去。」

莫還操縱輪椅靈巧躲開，對突然造訪的男人揚了揚眉毛：「你來幹嘛，別影響小六爺睡覺。」

「幹嘛？揍你！」汪祁扭過身，抓起莫還領子，惡狠狠地舉起拳頭。

莫還不閃不避，淺色的眼睛直直盯著汪祁，像是篤定他不敢下手一樣。

汪祁確實不敢動手，因為他都沒怎麼用力，就把莫還輕飄飄地從輪椅上提了起來。

【怎麼這麼瘦。】

他狠狠皺起眉頭。

莫還看到他逐漸繃緊的臉龐，微微挑了挑唇角。

從很多年前他就知道汪祁是個異類，在漪瀾閣那種吞人不吐骨頭的淤泥中，只有汪祁能撐著自己挺拔的脊樑，正直地站立在那裡，任憑狂風摧枯拉朽，也難以折斷他的骨骼，染贓他的鞋尖。

正是這等純白，造就了汪祁心軟的性格。

莫還正是抓住這一點，才敢有恃無恐，將他死死拿捏住。

汪祁心裡千折百回不知多少次，滿口銀牙幾乎咬得粉碎，最終敗下陣來，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將莫還丟回輪椅，開口道：「我滿嘴都是血腥味了。」

莫還攏了攏凌亂的長髮，束成長而柔順的馬尾，眼帶笑意安慰道：「氣大傷身。」

「你當我是被誰氣成這樣！」汪祁胸口深深起伏，幾度張嘴，不過還是在硬剛和退縮之間選擇擠開莫還，到床邊看了眼修柳，確認他睡得安穩不會醒來之後，一屁股坐到床上，「還不是因為你！」

莫還調轉輪椅到桌邊，給自己到了杯水，不走心道：「勞您大駕為小的動怒。」

「狗屎，」汪祁白了他一眼，「給我也倒一杯，不知道招待客人呢。」

莫還從善如流地給他也倒了一杯。

汪祁咕咚咕咚喝完，將杯子放在桌子上，開口就是直球：「我知道你用的哪個針法了。」

莫還：「我知道你知道了。」

汪祁水喝多了，感覺有點噎得慌：「你又是故意的？」

莫還思考了一下，難得認真地回答：「不算，我就是想看看王甜小姐禁不禁嚇，禁嚇呢，我施針的時候她能幫我照應著點；不禁嚇呢——」他撇撇嘴，「她也能叫你過來。」

「誰說我是她叫來……」汪祁剛想反駁，一尋思莫還那八百個心眼子，哪還有不懂的？

他無力地擺擺手，「算了，不是她叫來，也是你引來的。」

話沒說完，汪祁突然福至心靈，像是抓住莫還小尾巴似的，奸笑一聲：「欸？你引我過來幹什麼啊？怎麼？你也知道怕了？求我幫你？」

莫還不置可否，冷冷淡淡回：「就當求你吧。」

求人還這麼橫，真沒禮貌。

汪祁撇嘴，皺出半邊法令紋：「說吧，求我幹嘛？」

「兩件事，第一件，我今天想打通這裡和這裡，」莫還指著自己腿根位置，輕描淡寫道，「可能會因為疼痛引起暈厥，這期間你看著點小六爺，他要是哪兒難受，幫他叫醫生。」

「第二件，」他不等汪祁出聲，迅速提出第二個請求，「我明天要化妝，替小六爺出演塞壬，拍墜海的戲。」

汪祁臉色隨著他的話一點點冷凝下來，莫還話音落下，房間里一時沒了聲音。

大概過了兩三分鐘，居然是向來能沉住氣的莫還先出了聲：「怎麼樣？」

汪祁乜了他一眼：「不怎麼樣，倆事兒，我都不答應。」

「為什麼？」

「這還需要要為什麼？怎麼你想死，就能讓我給你推上斷頭台？」

莫還垂下眼睛：「我沒想死。」

「不想死的人不會把那麼陰狠的方法用在自己腿上，」汪祁沉下聲，墨綠色的異瞳像井一樣映照著莫還的身影，「你寧可冒著小六醒來看不到你的風險也要這麼激進的治療自己的腿，究竟是為了什麼？」

莫還沒有答話，只是將視線長長地落在修柳身上，慢慢柔和下來。

汪祁好看的眉毛擰得更緊了，他往旁邊挪了挪位置，攔截住莫還的目光，銀色短髮在晨曦映照下閃閃發亮：「莫還，你太自私了。」